第51章 章节
梅玙说过，岑素流是犬。
那么这位神出鬼没、行迹诡谲的真凶就是岑素流吗？
鄢岁棠实在不愿意把那样弱柳扶风的娇公子和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放在一起比较。
在她看来，岑素流的确不乏一些小聪明，秘密也藏得多，但他看着不像是嗜杀好斗的性格，这样的人即使习武，也不可能在十六七的岁数就能让她都毫无知觉。
而且岑素流……应当是不舍得让她头疼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许久未答的岑既明却忽然出声，他的嗓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废太子死了，不是正好解决了你的心头大患？”
鄢岁棠蹙着眉头端详梅玙留下的莲花酥，但也听出岑既明的不悦：“那，现在是要启程回去？”
岑既明没有开口。
似乎从梅玙死后，他们的利益取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单论梅玙之死，鄢岁棠暂且无法从中感到欣悦之类的情绪。
梅玙就躺在离她数尺之远的地方，和梅琮、崔奉行没什么差别。再过一会儿，大家就会齐心协力将他迁进棺椁，可是皇陵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女帝愿不愿意接这位长兄回家。
换言之，回去了又能如何呢？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和梅琮同归。
梅琮未入帝陵，可与先帝也仅数十里远。
他们二人先后辞世，先帝只比梅琮晚了几个月，泉下重逢时，又该是血仇还是父子？
做了那样的事，梅琮也应该提前对岑太傅和岑素逢设防才对。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那样义无反顾地投身雪山，将死穴送到岑家父子跟前？
将生还的机会留给她时，梅琮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能说出那句“忘记所有”。
“我不会回去。”鄢岁棠道，“我要去容城找梅珥。”
岑既明眼眸微冷：“静王现在是逃犯。”
“陛下会理解的。”鄢岁棠当然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她也知道，只剩我了。”
当年的景成十子，棺椁里躺了三个、宫闱里锁了三个、莲城外藏着三个。
只剩下她，一无所知，但至少心怀赤诚。
“梅玙的案子就留给地方吧，反正真凶多半就是‘犬’了。”鄢岁棠一边说着，一边束紧腰带，“时间卡得这样刚好，‘犬’一定时刻盯着我呢。所以我去容城，他也不会只是看着，如果我能找到梅珥，或许‘犬’就会露面了。”
岑既明道：“他不会的。”
“你果然认识‘犬’啊？”鄢岁棠耸耸肩膀，“毫不意外。”
“‘犬’只听从陛下的命令，无论你做什么事，只要没有触到陛下的底线，他都不会在你眼前出现。”
“就是说，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只能是陛下对我存了杀心了。”
“……”
鄢岁棠整理好护腕，大笑出声：“那不是很好吗？我也一直好奇小五对我的底线在哪。决定了，就去容城玩玩吧。”
岑既明眉头紧锁，似乎还想再劝，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因而只能沉默。
“太师给我的三道劝诫，其实我对梅玙说了谎。”
鄢岁棠走回梅玙身边，将他微有些松垮的腰带重新系了一个皇室子弟所用的鱼龙结：“真正的第二折是，‘清心明目，事惟躬亲’。梅玙，多谢你把大家的志向都背给我听。”
她停顿片刻，笑容越发温柔：“你做的莲花酥肯定带不回去，我替崔奉行吃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他抢，而且他打不过我。”
鄢岁棠站起身，看向立得笔直的岑既明：“你回莲城吗？”
岑既明没有出声。
“你回莲城吧。”鄢岁棠道，“不然‘犬’对我出手的时候，你会更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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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是岑家人。
师行难也是岑家人。
所以岑既明才会无法接受“犬”杀了师行难这件事，或许在他眼中，他们本该是亲人。
换言之，“犬”连家人都会杀死，更谈不上对她能手下留情。
岑既明的嘴唇动了动，但依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还未再说什么，地方派来的衙差姗姗来迟，终于封锁了梅玙的住宅。
血迹蜿蜒的地面、僵硬冰冷的梅玙、以及那盆沉默的纸灰，都被官府的封条牢牢锁住，从此区别于热闹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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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棠也不知道梅玙的死讯会经多久传回女帝耳中，从前长恨关的战报都是加急，大约三四天就能送到；岭南相较而言位置更远，但如果是“犬”亲自送信过去，说不定人家武功高强，同样用不了几天。
但毋庸置疑的是，距离梅玙发给梅珥的回信已经过去五天，两地并不算远，梅珥很大可能已经收到了信。
虽然她要求夋县官府无论如何也要封锁消息，但也难保梅珥没有其他的信息途径。如果让梅珥在她抵达之前得知梅玙死讯，之后再想找到梅珥，无异于大海捞针。
打定主意，鄢岁棠立刻回驿馆收拾行李，连岑既明的答复都不再等，径自从驿馆牵上马匹，一路西行，不多时便离开了夋县地界。
岑既明也没有追上来。
鄢岁棠猜他是回莲城了，毕竟两个按察史一起跑路，实在很可能被认为是心怀叵测。
虽然她现在确实是心怀叵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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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既明这会儿有点头疼。
倒不完全是因为鄢岁棠对“犬”的消极评价，更多是因为鄢岁棠拍拍屁股跑了，夋县衙差却找上了驿馆。
无他，就是烦请二位大人也配合一下梅玙一案的调查。
人话：你俩也是嫌疑人。
而鄢岁棠说跑就跑，岑既明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长满了嘴也无从狡辩。
唯独腰上的银鱼袋还算留有些许的震慑力，众衙差待他较为客气，只是旁敲侧击问：“鄢大人怎么走得这么急呢？”
“……”岑既明回以冷笑，“那你们还不去抓？”
再问下去他就更没时间追上鄢岁棠了，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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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比马车要快很多，加之鄢岁棠骑术本就过人，再不用顾虑岑既明的身体，这一程的速度远比来路快上几倍不止。
就这么纵马驰行一夜，太阳上山时，鄢岁棠便到相近的驿馆换了一匹马，洗一把脸，毕竟她从来精力旺盛，最擅长千里奔袭。
夜间官道更是人迹罕至，鄢岁棠就这么跑了两天一夜，很快进入西南一域。
不过这次她连袭玉都没带上，孤身一人，不通方言的苦恼便又卷土重来。
西南由于地形原因，虽已入秋，但气候竟然比岭南一带更为闷热。
地方听说鄢大人到此，都不敢怠慢，连夜带上礼品登门。鄢岁棠本想婉拒，但听说地方官都是北方下派的，嘴里也是一口漂亮的官话，拒绝的话便利索地咽回了肚子里。
如她所料，西南地区尚未听说梅玙的死讯。
相反，官员们都当她从岭南过来，一定已经代表陛下和废太子亲切对话，指不定废太子立马就要重回莲城，封王进爵。
“说起来，西南地方可有什么出名的道观？”
鄢岁棠好不容易才遇到能听懂的官话口音，揣了一路的疑问便都直接问了出来：“我在岭南曾见过一位道长，虽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来的，但据说他常和一名腿部有疾的男人同行。”
县令一愣：“道观？这……这边的人们要么信佛，要么就信些本地土著的神明，道家虽然也有信徒，但也谈不上风行……您说的道长，小官好像并未听过。”
“无妨。也只是信口聊聊。”鄢岁棠继续问，“听说这边匪患频发，刘大人平日该是挺辛苦的。”
县令连忙摇头：“大人言重了，这都是小官的分内之事。”
“我还听说，鸣县的匪患尤其猖獗，不知离这里还有几里路？”
“鸣县？”刘县令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劝道，“远倒是不远，约就二十里而已。不过鄢大人若是只身一人，最好还是别再深入了。”
“为何？”
“啊呀……小官这里虽然穷些，但离州府不算太远，官府说话还能有些威望。鸣县那边的地势易守难攻，早早地就被那帮山匪占好山头，军队进了峡谷只有挨打的份儿，前年上任的鸣县县令刚被撵出来，现在都只能住在隔壁昌县。”
鄢岁棠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如此荒谬，怎么都不报回莲城？”
“报是报过，可这不是……”刘县令低声叹说，“全国兵员都短缺，前几年长恨关的战事有多惨烈，鄢大人您是最清楚不过了。西南这边本就没什么耕地，别的活计来钱也慢，不少男丁就都选了山匪这条路子。他们其实也只图钱财，没什么争权的心思，多年相安无事，大家也就忍了。”
“那鸣县怎么又闹成这样？”
“鸣县就是怪了呀。前不久突然来了个什么军师，本来那帮山匪只是人多点，脑子都笨，就算有地形优势，大多时候也是咱官府的军队能先占上风……可那军师刚到，山匪们就像突然多了个脑袋似的，滑不留手，可烦人了。”
鄢岁棠越听越觉得不妙，都不用刘县令再多介绍，她已经能猜到那位“军师”的来历。
“一个人进去鸣县也不行？”
刘县令愣愣地看向她：“鄢大人，这可使不得……”
“不碍事，反正我是莲城的官，不懂你们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鄢岁棠一抹鼻尖，一口喝尽了杯中茶水，“反正这鸣县，我是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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