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节
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沉默之中,鄢岁棠热泪盈眶,率先鼓掌。
好!说得好!太会说了!
不愧是连女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刺儿头,不愧是她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搭档!
这一句拨云见雾,直接打断了梅玙的发言,也把鄢岁棠揪出了左右为难的泥潭。
就连梅玙也轻轻一笑,主动让步:“是草民僭越了。”
岑既明按了按鄢岁棠还在鼓掌的手,无奈地看她一眼,鄢岁棠这才停了动作。
但梅玙的说书显然没有到此为止,他的目光锲而不舍地定在鄢岁棠的身上,半晌,他道:“子真不想做皇后,子真想坐的,是尚书左仆射的位置。”
听他提到兰子真,鄢岁棠的神色不禁微动,却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梅妩腹中的孩子。
如果他们仅仅只是他们,那只要梅玙愿意保证不再觊觎皇位,让她私底下放他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鄢岁棠有自信,在自己活着的时候都用绝对的武力把所有叛徒尽数惩治。
但为了梅妩的孩子——
她不能放过梅玙。
如果梅玙活着,兰子真就绝不会死心。孩子即便平安出世,也要面对着对他毫无爱意的父亲……
鄢岁棠扶上腰间的匕首,蹙眉答他:“他想,是他的事。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指点江山,甚至收买了在座如此多的朝廷命官。梅玙,无论你是何居心,我绝不能再留你徒生事端。”
“……”梅玙舒展眉眼,温柔地笑道,“我理解。”
但鄢岁棠的匕首还未出鞘,便听梅玙补充:“但是岑大人还没问到杀死师行难的真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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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既明的神情很平静,好像对他的提案毫无兴趣。
他甚至有闲心帮鄢岁棠理平衣褶:“我自己能查到。”
梅玙的笑容多了一丝无奈。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黔驴技穷:“怪我自作多情。”
“如果岁棠没有杀我,而我无故死于岭南。那么杀我的人,就是杀死师行难的人。”
梅玙从容地引起脖颈:“二位大人,请吧。”
在座的地方官员们都隐隐躁动起来。
毫无疑问,他们很清楚,策反失败的话,无论梅玙是否死在这里,鄢岁棠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相反,在这时候奋起反抗,敌寡我众,还有可能制服鄢岁棠和岑既明二人。
鄢岁棠也想到了这一点,扶着匕首的手没有继续动作。
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等待。
直到岑既明屈指在唇前吹了一声无比尖锐的口哨。
伴随着几声翅膀扑棱的响动,月光透亮的窗纱上浮掠过一道禽鸟的身影。
堂外一片惊叫,金戈声乱,铿锵坠地。
岑既明道:“来了。”
紧随其后,有人劈断了门闩:“——嗨,鄢将军、岑大人?”
是婉娘。
鄢岁棠的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先叫我耶。”
“你官阶高。”岑既明说着,侧目看向梅玙,“你要杀他吗?”
众人屏息,个个冷汗淋漓,唯恐鄢岁棠下一秒便拔出刀来。
但即便他们如此惊惶,依旧安静地坐在各自位置,目光则聚集在梅玙的身上。
鄢岁棠知道那种目光的含义。
她也曾对梅琮抱以类似的目光,那是五体投地的钦佩、近乎狂热的尊崇以及百依百顺的服从。
这或许就是“帝王之道”吧。梅琮驯养了她,而梅玙驯养了无数人。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共通之处就是都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用或功利、或怜悯的眼神打量众生。
鄢岁棠张开嘴:“梅珏希望我杀你。”
梅玙的身形骤然一滞,他略略地低下头,和鄢岁棠对视:“……梅珏?”
“你问了所有人的志向,那你问过他们现在的愿景吗?”鄢岁棠抽出匕首,大门已经被堂外的婉娘等人拉开一条缝隙,透进的月光洒落在她手中冷厉的刀尖上,“梅珏希望你死,梅妩希望你死,我……或许也是希望你死的。”
梅玙不禁一笑,自嘲道:“原来我这么招人讨厌。”
“是你杀了梅琮吗?”
“是。”
“你联络了岑则晖和岑素逢?”
“是。”
鄢岁棠问:“他们为什么听从你?”
这次,梅玙却没再和之前一样直率。
他闭上嘴,静静地对她笑。
鄢岁棠便步步逼近了他,冰冷的刃锋贴在梅玙的颈侧,鄢岁棠的嗓音却无端有些发颤:“可是,崔奉行说想吃你做的莲花酥,柳燃说想要回到太学府那段时光,就连梅琮死前也说,忘记所有、不要追究。”
梅玙的呼吸也跟着发紧,他微微别开头,和鄢岁棠错开目光。
鄢岁棠问:“大家都去了哪里?”
“岑素逍为什么失踪了?梅珥逃去西南是想做什么?还有你,你明知道我想杀你,还留在岭南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逃?”
她的匕首逼得更近,已然嵌进梅玙脖颈的皮肤,淡薄的血水悄悄渗了出来。
窗外雷雨大作,鄢岁棠的追问却比雷声更急:“为什么要害死梅琮?明明陛下登基后也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为什么都瞒着我?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而你们全都心知肚明的?”
“素逍只是选择了他的道路。”梅玙道,“二弟也是,我也是。至于小五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比我们更惦念亲情。不过现在,她不也同样做出选择了吗?”
鄢岁棠眼圈发红,贴在他的耳畔,咬牙答:“因为她怀孕了。”
梅玙瞳孔骤缩,身形也随之一晃,他的眸中迸出异常的喜色:“多久了?小五想要它吗?它会出生吗?”
鄢岁棠攥紧了匕首,略一蹙眉:“总之,即便只是为了小殿下,我也必须……”
“因为梅琮意图谋逆。”
鄢岁棠握着匕首的手指忽然便僵住了,梅玙的声音都像飘出很远很远,恍惚间有一只温暖的手贴上了她的后背,稳稳地托住了她。
梅玙语带不忍:“梅琮勾结宦官,在父皇的饭食里下了慢性毒,太医发现的时候,父皇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你……在帮助小五登基的时候,带着上万人的军队一路畅行无阻,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那本来是梅琮为他自己逼宫留下的底牌。”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只是为你解答‘为什么兰太师、岑太傅、崔奉行甚至岑素逢都愿意加入此事’这个疑惑。”
“而师行难就是那个向梅琮提供毒药的人。”
语落,鄢岁棠和岑既明几乎同时望了过去,但岑既明相对更沉稳些,立刻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小五很聪明,她懂得利用我和二弟三弟之间的制衡来收集把柄,然后挑拨他俩,将三个人手里的情报都聚拢到一人手上,再被她一击拿下。”
岑既明问:“你为什么现在肯说了?”
“因为我喜欢出生在期盼和祝福里的孩子。”
“如果失败的是小五,子真一个人是没办法照顾好孩子的。”梅玙耸了耸肩,笑容无奈却不苦涩,“……像我这样没有母亲的皇储,还是不要再有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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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棠的思绪很乱。
时而对梅琮毒害先帝的震惊更占上风,时而对梅妩和孩子的担忧又更胜一筹,她本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梅玙,然而面对着坦然赴死的梅玙,她又迟迟无法落刀。
在纷杂的思绪之间,崔奉行仰面倒下深井的记忆再次浮现。
后来找到的冰冷尸身、满室凄哭却无一真心的灵堂、莲城里甚嚣尘上有关景成十子之诅咒的流言……
但还没等她做出选择,一直搀扶她的岑既明倏地拔出她那回鞘不久的短刀:“我代鄢大人——”
“等等。”鄢岁棠一手按住刀柄,“我还是不明白,梅琮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是说,他为什么要对先帝……”
他的这一举动,几乎按下了所有悲剧的开关。
作为长子,梅玙不可能不复仇;
作为忠臣,兰旭等人也不可能不反抗。
她无法理解。一向冷静精明的梅琮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忠不义、荒谬可憎的决定。
“而且,师行难不是‘犬’吗?‘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君主做出那种事?”
梅玙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微笑:“因为四弟他不相信宿命。他是诚心诚意认为女子可以做将军,不是长子也可以做皇帝,他讨厌一开始就注定的事,就像师行难也讨厌从出生就注定的‘犬’的命运。”
“——所以,他们一起选择了噬主。”
“你怎么看呢?你认为,是权力异化了我们,还是我们为了不再屈服于权力而试图掌握权力?”
鄢岁棠觉得,今晚的酒实在是喝多了。
以至于她头晕目眩,似乎知道了所有真相,却仍像在雾里看花。
她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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