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节
“此去祝寿,封王加爵,莲城上下都把你的风光看在眼里,”鄢岁棠一勒马首,侧头看向身边仍在从容信步的梅琮,“就不怕太子他们嫉妒你?”
被点名的梅琮也很无奈的模样,耸耸肩,反问:“嫉妒又能如何呢?”
鄢岁棠哼道:“兰子真的心眼比那蜂窝眼还多还密,之前在长恨关他鞭长莫及,可回了莲城,你就是瓮中之鳖。”
梅琮一笑,全没把她的担忧放在眼里。
景成二十一年,梅琮十七岁。
这年天寿,梅琮返都贺寿,所经之城,百姓一路掷果盈车、夹道欢迎。
而后先帝便赐封赏,“襄王”梅琮成为了第一个封王的皇子,朝中动荡,襄王一党风光无两。
“别担心,”梅琮说,“我了解兰子真。”
“只怕兰太师都不敢说他了解这个儿子——”鄢岁棠嘟囔着,忍不住顶嘴,“你能了解他什么?”
梅琮依旧微笑。
“他和你一样,没有主子的吩咐,是不会对同窗下手的。”
鄢岁棠移开目光,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辩驳的理由。
梅琮继续道:“至于太子……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常常忽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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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鄢府,自从在御书房里看到梅玙与“岑则昀”的往来书信,她脑海里便止不住地闪回旧日和梅琮的对话。
其实许多祸患早就可见端倪,连她这样粗心的都曾惴惴不安,以梅琮的谨慎小心,明明不该如此轻易就丢掉性命。
除了岑家临阵倒戈的挫伤,他们失败的根本原因更多还是梅琮对梅玙一向看轻。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全然不把梅玙放在眼里的呢?
梅玙自幼优柔寡断、良善有余,官家子弟也好、寻常白衣也罢,梅玙都对他们一视同仁,半点看不出储君的架子。
文不如梅珥,武不如梅珏,作为君王的仪表气度也都远在梅琮之下。
就连母族崔氏都不曾决绝坚定地站在他的背后,除却先帝偏宠导致的宫人谄媚,梅玙似乎就只剩兰子真这个伴读对他还算忠诚。
而且连他自己也总表现得清心寡欲,仿佛对帝位毫无想法。
“……姐姐?”
鄢岁棠应声回神,茫茫然看向面前的鄢岁蘅。
鄢岁蘅本来听说她凌晨就被传召入宫,唯恐是惹上了什么祸事,一整个上午都在鄢府战战兢兢地等着姐姐回来。此刻总算见了鄢岁棠的身影,人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鄢岁蘅不免更加担忧:“姐姐,可是宫里出事了?”
近来崔奉行的死讯让整座莲城都压抑得很,更不提她姐姐还在事发现场,鄢岁蘅虽不至于迷信鬼神,但也有些害怕鄢岁棠因此事陷入麻烦。
“没什么事。”鄢岁棠摆了摆手,习惯性地想要回房独处,却觉手腕处攀上一圈柔软的触感,鄢岁蘅正着急地拉着她:“姐姐,我都听人说了。昨晚有人来过……他为什么来?”
鄢岁棠不觉蹙眉,但不确定她说的是柳燃还是秉欢,索性如往常一样敷衍:“不用你操心这些。太清闲就带上爹去郊外避暑,莲城这天气,只怕再晚几天要把那老骨头都晒化了。”
“姐姐!”鄢岁蘅却没再和以前一样停手,反而不依不饶地跟紧她,“你和岑三公子一起去的崔家,为什么陛下只召你,不召他?”
“因为这些事本来就和岑素流无关。”鄢岁棠顿了顿,递去一记警告的眼神,“也和你无关,别再问了。”
鄢岁蘅杏眸圆瞪,被她气狠了,脱口而出:“昔日襄王也总说这些事与你无关吗?”
鄢岁棠骤然停住脚步。
两人的氛围陡然间变得紧张,鄢岁棠身上凛冽的杀气再也压不住,沙场淬炼的威压倾然而下,鄢岁蘅拉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
鄢岁蘅知道她是从雪山里捡回的一条命。
所有人都知道,她能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一定是梅琮竭尽所能地保护了她。
他们都可以为重要的人奉献所有,可到事关重大的时候,又总是自作主张地选择隐瞒。
鄢岁棠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我是为你们好”。但她太清楚这句话的无力和自大,她也最讨厌听见别人说这句话。
“昨晚来的是柳贵君,他只是受兰老师所托,给我带一件东西。”鄢岁棠停了一会儿,继续道,“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一桩暂时不能外传的大事。我不会惹祸,至少不会连累鄢家。”
鄢岁蘅的眼里蓄满泪水,哽咽道:“你是爹爹和我的亲人,我们不怕你连累,我们、我们是怕姐姐……”
她一边说着,又一次握住鄢岁棠的手,鄢岁棠下意识想挣脱,但对上鄢岁蘅含泪的眼眸,又强忍着本能,默默听她后话。
但还未等鄢岁蘅说完,两人的对谈便被一声冷喝截断。
鄢老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神色阴郁如一团积淀已久的乌云,鄢岁棠循声和他对上眼,立刻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鄢岁棠,到祠堂来。”老爷子的嗓音向来浑厚,鄢岁棠不自觉地一僵:“怎么了爹?”
鄢老爷子没有回答,独自转回身离开了二人视野,鄢岁蘅担忧地循着老爷子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爹爹也很担心你。”
鄢岁棠未置可否,安抚似的拍拍鄢岁蘅的手,也立即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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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征,鄢岁棠和老爷子的感情并不亲厚。
幼时,老爷子忙于政务,鲜少和她亲近;稍大些后,她又时常逗留太学府或者别人家里,次次都要天暮之后,才准袭玉上门领她回家。
在鄢岁棠的印象里,只有历年的除夕,族中组织守岁时,她才和老爷子相处最久,也看到老爷子的笑脸最多。
但她又很讨厌除夕,因为除夕团聚时,总有不长眼的族亲喝多了酒,高声哀叹什么“皇天无眼,长房无后”之类的昏话,或者就是劝老爷子续弦,或从另外几房的兄弟家里过继子嗣,以免鄢家青黄不接,日后在朝廷孤立无援。
鄢老爷子虽然没有照做,但也没有反驳过。
无数次酒醉梦酣,鄢岁棠一边照顾鄢岁蘅,一边打量餐桌上七歪八倒的男人们。
一群仗着鄢家声望都还不够考进殿试的酒囊废物,读书习武样样不通,还有脸对她的性别评头论足。
而她那顶梁柱似的父亲,就这样默许了他们的愚昧和自大,以为只要自己还在,鄢家就真能经久不衰。
真是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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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棠一路缀在老爷子的身后,祠堂修在后山,相比主厅等房室都荒僻不少。
鄢老爷子挥退了祠堂前负责洒扫的几名小仆,两人前后脚走入家祠。
家祠不同于宗庙,这里仅仅祭奉了他们的直系血亲,鄢岁棠幼时常来这里折腾,次次都被鄢老爷子亲手撵走。
女子不能出入祠堂,在任何家里都是这样的规矩。
只是鄢家这一代没有儿子,鄢岁棠又一向目无法纪,她长大后偶尔进出,鄢老爷子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做追究。
“听说,岑二郎带了不少人去闯行宫,最终却无功折返。”鄢老爷子停顿片刻,在蒲团上跪坐着望向她,“是这样吗?”
鄢岁棠僵硬着沉默一会儿,道:“岑素逢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空手而回也是意料之中。”
“嗯——”鄢老爷子闭上眼睛,继续问,“看来你在崔宅收获不少?”
鄢岁棠并不打算对他和盘托出:“崔奉行死了,这收获确实够大。”
鄢老爷子没有作答,只是面朝众祖辈,低首沉默地祈祷着什么。
鄢岁棠难得惭愧,犹豫一瞬,终于也随鄢老爷子一起跪坐,对着一众牌位恭敬垂首。
烛火幽微,像是再度置身崔宅家祠似的,鄢岁棠心里无端发紧,却想不出什么借口跑路。
倒是鄢老爷子一段祈祷结束,再一次开口:“静王逃去了西南方。”
鄢岁棠浑身一凛,错愕地望向她爹:“您怎么知道?您——”
“我倒是想包庇静王,可养了你这么一个好女儿,静王和崔家怎么还信得过我?”
鄢老爷子起身关上了祠堂的门,祠堂里顿时更加阴暗,只剩几豆灯火,在昏暗中岌岌可危。
鄢岁棠心念电转,很快也明白了其中关节。
北部有十二关在,哪怕不全是她的兵,但也少不了她的耳目,梅珥不会自寻死路。
至于东南,正值酷暑,气候湿热,地势也是一路崎岖,梅珥的身体经不起这样舟车劳顿,更何况那是废太子所在的方向,梅珥自知行宫书信会被查获,没必要在这时候逃去废太子的牢笼,和他一起被抓。
这样排除下来,西南地区连年匪患频发、户籍管理也很混乱,连女帝都鞭长莫及,反而有助于他混淆视线。
鄢老爷子哼笑道:“这么简单的事都要为父点拨,你这脑子果然只合适在长恨关打打杀杀。”
鄢岁棠被他说得有些羞愤,但又无法反驳。
的确,莲城的故人旧事都已生疏,她在这里便如生锈的砍刀,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那,兰老师说,景成二十一年的时候,先帝曾经召集众世家。”
鄢岁棠停了停,目光转向神色晦暗的父亲,低声问:“您也在列?”
鄢老爷子的嘴唇微动,旋即捋须而笑:“兰旭还真是走投无路,连这件事也不瞒你。”
“不过无妨。我本来也准备告诉你,毕竟,应该只剩你不知道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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