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节
西厢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嘈杂。
间或花瓶、桌椅摔砸的声音,还伴着岑素流压抑的惊叫。鄢岁棠来不及深思崔奉行的话意,当即拽着崔奉行的轮椅夺步奔去。
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之间,烟尘弥眼,影影绰绰立着一道影。
岑素流的衣襟被一支短箭穿过,连衣带人钉在门棂,豆大的冷汗在他下颔悬而未落,看上去异常狼狈,又楚楚可怜。
鄢岁棠只得姑且把崔奉行撂在原地,先走近了察看岑素流的情况。
好在有惊无险,岑素流虽然触发了西厢房那一连串的机关,但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是吓得不轻。
“没事吧?”鄢岁棠一手环住岑素流单薄的肩背,另一只手则用力拔出那支短箭,箭尖钉进了三寸有余,连她也费了点力气,“受伤了吗?”
岑素流被她的身影罩着,目光微微避开了些:“我没事。但是……我……”
鄢岁棠耸耸眉梢,猜到他又想自责,先声道:“没受伤就好,别想其他的。”
岑素流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崔奉行远远地看得腻歪,本来浅淡的笑意变得愈发嘲弄,俄而开口:“大小姐和岑公子,还真是伉俪情深呢。”
鄢岁棠瞪他一眼,岑素流脸上烧红,趁机逃离她的庇护,一头扎进了西厢房内。
等到岑素流离开二人视线,崔奉行才悠悠一叹:“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
鄢岁棠嗤笑:“你居然想拿这么高密度的机关试探他的武功,也太高看他了。”
崔奉行却意味深长地叹息着,目光在鄢岁棠方才搂过岑素流的手上一点即过:“我是试探你呢,鄢大小姐。你对那小子动真情了?”
鄢岁棠柳眉微拧,但见崔奉行眸子里浮着嘲笑:“我以为,经过襄王的事,你该恨不得岑家人死绝才好。”
“就那点军功,赏给岑素逢捐个官做倒也无妨。”
“是吗?”崔奉行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只是军功吧。”
“……”
鄢岁棠眼眸微暗:“你想说什么?”
那一日的真相,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岑则晖和岑素逢也不可能对外宣扬这种脏事,除了他们三人和幕后的家伙们,不该再有其他人知道梅琮真正的死因。
在长恨关浸染多年的杀气再不掩饰,鄢岁棠俯视着轮椅上孱弱的崔奉行,气势却一改先前的散漫,遽然变得锋厉而冷酷。
什么事都能商量,唯独关乎梅琮梅妩的事,鄢岁棠绝不允许任何隐患。
一念之间,鄢岁棠腰间的匕首已然弹出,倏忽逼近目标,刀尖冷冷抵着崔奉行的咽喉:“……你都知道些什么?”
崔奉行的脸色被她的匕首逼得更白了些,额头也正沁出冷汗。
但和少年时一样,他惯于逞强,所以哼笑一声:“你求我,我再考虑要不要说。”
鄢岁棠动动手指,刃尖在青年苍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艳丽的血线。
“我不习惯逼供,我只擅长杀人。”鄢岁棠道,“崔奉行,我从小性子就急,你是了解我的。”
-
两人对峙之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从西厢房内传出。
鄢岁棠没再急着回护,而是专心盯着崔奉行,冰冷的刀尖在他的皮肉上越陷越深。
但岑素流先一步出了厢房。
他扶着手臂,鄢岁棠闻到一丝腥味,比崔奉行的伤口更浓,猜是岑素流在厢房内受了伤。
但他这次完全没有出声,就连走出西厢房,也始终安安静静地低着头。
岑素流捧着笔筒出来,那些嵌进笔身的刀锋带着血,鄢岁棠没看出什么玄机,却见他的手指贴着刀锋,黏腻的血液顺着刀刃下/流,钻进刀与笔之间几可忽略的缝隙。
借着鲜血的润滑,他轻轻一拧,刀锋与殷红的笔管脱离开来。
“……崔大人,”岑素流的嗓音是少年特有的清亮,但因他身子虚,所以语气惯常轻弱,难得听他声色俱厉地开口,“您该解释一下此物的来历。”
有了岑素流在场,鄢岁棠只能再次收敛杀心,故作平静地踱步过去,一边观察着笔,一边问:“伤口包扎了吗?这么多血,疼不疼?——这笔有什么不对吗?”
崔奉行挑挑眉宇:“我不太能懂岑公子的意思。”
“此笔名为‘枫叶杀’,效用鸡肋、用料昂贵,鲜少现于人前。通过一些机关巧设,可以使鲜血尽数进入刀锋和笔管的缝隙之间,而且自由脱落,凶手就能取回笔管,手不沾血安然离场。”
鄢岁棠听他解释,心里想,确实鸡肋。
听着像是那些敢做不敢当的刺客才会用的小把戏,用途不广,就更意味着它的存在是对症下药。
崔奉行似才恍然大悟:“这么神奇,我都只把它当防身刀具用用而已,没想这么深。”
岑素流问:“崔大人是从何处拿到它的?”
“哦?它很珍贵、很难得手吗?”
“……是。”岑素流点了点脱离笔管后的刀柄刻字,因为鲜血浸染,它的字迹泛着妖冶的猩红色,更显诡异,“‘枫叶杀’是暗器大师‘景成’的作品之一,景成的作品从不量产,一般人很难拿到。”
鄢岁棠眉心微动,喃喃重复一遍:“景成?”
崔奉行的笑容却越发深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刀笔,反问:“你找景成有事吗?”
岑素流身形微僵,脸上现出一抹无辜的微笑:“我只是想着,景成是江湖公认的危险人物,担心崔大人与虎谋皮,最终伤己害人。”
“对极了。”崔奉行致以肯定的注视,“那我一定好好配合朝廷调查,不再掉以轻心。”
他说得随和,鄢岁棠却不自觉地蹙起双眉。
她的耳膜打鼓似的,杂而无章地锤下一记又一记的重音,像在宣告着什么厄运的逼近。
崔奉行紧接着看向她,一如往常地倨傲:“鄢大小姐,帮我把祠堂里的牌位取来吧。”
“……牌位?”鄢岁棠狐疑地重复一遍,“哪一位?”
崔奉行一笑:“我这么孝顺的人,总不能让你动我祖宗的牌位吧?”
鄢岁棠:“……哦。”
就动他的呗。
鄢岁棠记起祠堂里那块写着“崔奉行”的牌位,心里没来由地一扎。
但她还有些犹豫,目光和岑素流撞上片刻,岑素流微微点首:“有劳鄢大人了。”
猜到他俩是有话要说,鄢岁棠只得压下心头思绪,迅速返回祠堂照做。
-
不知道崔奉行这厮到底存了什么歹心,只留带伤的岑素流和他周旋,鄢岁棠心中难免不安。
因此,鄢岁棠来去飞快,三两下从祠堂的一众灵位里挑出了崔奉行的,粗略检查一眼便揣着返回庭院。
读书时,他们就都知道,崔奉行这小子是彻头彻尾的狐狸成精。
不是说他有多勾人,而是说他两面三刀、狡猾善变,上一刻还说得好好的事,下一瞬他就能一脸无辜地尽数推翻。
没人能洞悉崔奉行的全部想法,他明面上是毋庸置疑站在梅珥和废太子那边的,但深究起来,又和梅琮、梅妩的关系也不太坏。
唯一不变的是,他跟鄢岁棠的确是打小就相看两相厌,无论他帮哪个皇嗣,终归是对鄢岁棠看不顺眼。
而鄢岁棠看他时的厌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
鄢岁棠小跑着返回庭院,正见两人一站一坐,面色平静地说着什么。
岑素流向来温吞,此刻虽不见笑,但表情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不像在受欺负,鄢岁棠心中大定,举起牌位:“崔奉行,东西拿来了,你有什么用?”
岑素流应声回望,一如既往弯起眼眸:“鄢大人,辛苦了。”
“用处可大呢,你仔细点端着,别碰坏了。”崔奉行双手摇着轮椅,慢悠悠朝岑素流靠近了些,“岑公子,你扶我一把。”
岑素流搀起他的双臂,鄢岁棠便眼见着崔奉行脱离轮椅,一点点直起身子。
只是他的双腿绵软无力,整个人都倚在岑素流的身上,半点不像休养十来日就能康复的伤势。
这姿势越看越怪,更不论他还咬着下唇,整个上半身都如一张绷紧的弓,看着不像作假。
蓦然之间,鄢岁棠忽然想起了这样的伤势在什么人的身上最常出现。
但她瞳孔微缩,抛下手中牌位,夺步窜前。
——然而为时晚矣。
崔奉行高大的身躯豁然后仰,牵带着他身边孱弱无力的岑素流,一同重重地往后跌去。
而在他们身后,正是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
岑素流的脚被井边石头绊了一下,却因此转危为安,得以在跌倒的一瞬间跪回地面。他的反应也极快,刹那间揪住了崔奉行的衣襟,佝偻着伏在井边,全力拽住已经陷进深井的崔奉行。
旭日初升,日光斜斜映进深沉的井里。
照亮了崔奉行微笑着的脸。
鄢岁棠一颗心高高悬起,好不容易距离两人只剩数步之遥。
却在天光大盛的一瞬间,她看见岑素流蓦然松开了手。
万籁俱寂。
鄢岁棠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听到身体入水的声响——或者说里边是一口枯井,崔奉行早已粉身碎骨。
她只记得岑素流收回手,手背上刻满崔奉行为了逼他松手,用枫叶杀刻下的血痕。
岑素流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密布手背的伤口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织网,根本看不见一块好肉。
“对、对不起……”岑素流的脸色刹白一片,他不敢抬头看鄢岁棠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眼泪和鲜血一起砸在草地上。
“………”鄢岁棠的胸腔闷痛,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把手……包扎一下吧。”
她望着那口井,她也看清了崔奉行在跌落深井一瞬间时视死如归的表情。
那块粗糙的牌位落在地上,像崔奉行提醒她的那样,还是磕坏了一点边角。
鄢岁棠更加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些目光注视着。
推动着、前进着,一步步构筑起某个她不愿见到,却无法逃避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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