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节
鄢岁棠对八卦的确了解不多，虽说行军打仗少不得排兵布阵，但她更擅长参考地形设伏奇袭，而非依靠阵法的诡谲令敌溃败。
鉴于此，鄢岁棠非常知情识趣地把话语权交给了岑三公子。
岑素流也没推辞，三两下吹灭了“崔奉行”牌位前的几根蜡烛，原本的三阳爻陡然变回三阴爻，八座牌位前的光影交错有致，祠堂里阴森的氛围更加瘆人。
但在岑素流吹灭蜡烛的刹那，一阵骨碌碌的滚声由远及近。
原本紧闭的门窗忽然大开，鄢岁棠握紧匕首，即刻将岑素流护在身后。
来人坐在一辆轮椅上，单手控着，另一只手端着一盏烛台。为了躲避庭院里满地的横尸，他的行进极为缓慢。
但鄢岁棠还是耐心地等待光影从他脸上浮掠，现出那张清俊秀逸的脸庞。
“发现来人是鄢大人，我还得马不停蹄撤了我的埋伏。”他扬着眉宇，嘲笑，“鄢岁棠，改成了最最简单的机关，你也还是不能参破，真不愧是太学府第一莽夫呢。”
鄢岁棠抱臂睥睨，眸中不屑的神色毫不隐瞒：“是你还没资格考我——崔奉行。”
原本见到那座牌位，她差点就真以为崔奉行已经一命呜呼，难得还有一瞬悲怆的情绪。
真是浪费。
眼前这张脸和记忆里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狐狸眼、细长眉，薄而色淡的嘴唇，崔奉行还是和她印象里的刻薄贵公子如出一辙。
只是比之当年，崔奉行似乎消瘦很多，面色也现出不健康的病白。
“听说莲城的闹剧，我原以为你们一定会去静王府，还有不少东西都没来得及毁掉。”崔奉行叹笑着，意有所指地看向岑素流，“岑公子聪颖，远远胜过某个姓鄢的蠢货。”
抢在鄢岁棠发作前，岑素流无奈一笑：“大人过誉了。”
“原本么，无论对错，这里都会烧起大火。”崔奉行抬手掸开衣服上的灰，“把我想要隐藏的都烧个干净，就像谁也没有来过。”
鄢岁棠嗤笑：“难怪你要关闭门窗，原来是想把我烧死在里边。”
崔奉行却挑了挑眉，狡黠的狐狸眼里神色莫测：“烧死你？我没这么想。”
鄢岁棠只觉恶寒：“打住。我可不信你会惦念同窗情分对我留手。”
“那倒不。”崔奉行说，“我家祠堂只葬聪明人，你死在这，多少脏了我崔家门楣。”
鄢岁棠：“……”
行吧。这烂德行也很贴合她记忆里的崔奉行。
可惜崔奉行不是梅珏，鄢岁棠不会有多余的耐心和他周旋。
寒暄之后，鄢岁棠便想就地擒住这个心腹大患，麻溜送去刑部看押。但崔奉行不疾不徐，和她顶了嘴，目光扫过满地死气沉沉的尸/体，却只是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全死了啊。鄢岁棠，杀孽真重。”
鄢岁棠闻言微一蹙眉，同样观察起四周：“我没下死手。”
方才天黑，她没细看，但这里的看守足足三十人，以她一人之力，这么短时间内赶尽杀绝本来也不可能。
况且她其实刻意留了力道，就是不想这样草率地夺走这么多人命。
“哦？”崔奉行的目光跃至岑素流的身上，但他和鄢岁棠又同时摇头，“可这位公子看着更不像心狠手辣之人，还是你鄢岁棠把黑锅背好吧。”
鄢岁棠把岑素流往身后挡了挡：“……管好你自己。”
她猜这些人的死因，一多半和刚才的冷箭脱不了干系。
岑素流或许知道是谁，但现在不是找他问话的时候，对付崔奉行这样狡猾的家伙，鄢岁棠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专心。
岑素流则静悄悄地观察二人，他的表情比崔奉行还要平静，唯独打量尸/体时会躲开目光，更像是逞强中不得已的示弱。
“好了，没什么要聊的了。”鄢岁棠索性上前，撕下麻衣的一长截布条，迅速将崔奉行固定在轮椅上，“我还要报答崔大人在静王府的礼遇呢。”
崔奉行若有所思：“静王府？”他豁然一笑，“哎呀，你个蠢货果然中招啦。”
鄢岁棠笑着用刀背拍拍他的脸：“绑架朝臣、谋害宗室……牌位都给自己立好了，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就少嘴硬了吧？”
可崔奉行丝毫不见慌乱，反而还有心情含笑斜她：“怎么算嘴硬呢？陛下已经召见过我，加封太子太傅的圣旨，还是我帮忙拟的。”
鄢岁棠微怔：“陛下已经见过你了？”
“当然了。”崔奉行笑道，“怕不怕？梅妩明知道我对你做了坏事，也不忍心苛责于我，哪怕我对你、对梅珏、甚至对兰老师都做得如此不择手段，梅妩还是不敢把我怎么样。”
鄢岁棠将匕首蓦然递至他的颈边，眸光冷寒：“休对陛下无礼。”
崔奉行却丝毫没有改变笑容：“如果我改不了，你要杀我泄愤吗？”
“依照《大永律》，现在我会把你送到刑部看押。具体怎么处置，还要等陛下和刑部商议。”鄢岁棠低眼收回匕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的煽动，“……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招惹陛下和老师。”
“难道我不招惹他们，你就能放纵我逍遥法外了？”
鄢岁棠道：“至少同窗一场，我不想对你动粗。”
崔奉行闷声发笑，他的神情依旧从容风流，即使受制于鄢岁棠，也半点不见窘迫。
“鄢岁棠，你不适合莲城。”他说，“趁早滚回长恨关，日子苦点也还好，反正你皮糙肉厚。这是我对你说过最善良的话了，切记、切记。”
鄢岁棠亮了亮匕首，眯眸：“你什么意思？”
崔奉行笑眯眯地，但在岑素流脚步微动时，他又安然住嘴：“你在莲城，折我的寿数。”
“……”
鄢岁棠剜他一眼：“说不定是你自己短命。”
-
没有理会崔奉行的废话，鄢岁棠把武器递给岑素流，让他盯着崔奉行的动静，自己则穿过祠堂，走进其他房间搜查。
她没忘了自己的首要目的是从崔奉行这里找出静王的把柄，崔家再怎么要紧，也比不过静王那颗狼子野心来得急切。
但鄢岁棠的心思也在飞速转着，崔奉行看上去的确腿脚不便，难怪梅珥会舍他而去。
只是不确定崔奉行的留守究竟是他和梅珥谈崩了，还是这两人又一次的计中计。更不知道他们的其他党羽……若是单纯交给刑部，岑既明不在，鄢岁棠一时竟不太放心刑部的同僚。
别苑的布局相当洒脱不羁，单是把祠堂列为正堂就已足够惊人，更不提祠堂之后，东西厢房竟也和传统布置大不相同。
寻常的东西厢房再怎么不讲究，也至少会格局对称，这里却不一样，东厢房隔作两间卧居，西厢房却在正中央做了隔断。隔断的一片地上不见装潢，大喇喇地荒着，掘了一口深井。
鄢岁棠在井前多看两眼，看不清水位，她的心里却无端有些发毛。
她把东西厢房都翻了个底朝天，只差没把屋顶砖瓦也翻开检查，床榻、书柜、案几、桌椅……收获倒也丰富。
比如从东厢房的一只枕头里拍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针尖。
摸索书柜时不慎乱了原本位置，九尺高的书柜带着百余本砖头厚的古籍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砸。
刚刚拖动案几和桌椅，吱嘎一声，笔筒里的几支毛笔便脱筒袭杀而来。
鄢岁棠下意识防住毛笔，才发现看似柔软的笔毛，实际都藏着锋利的尖刃。
鄢岁棠：“……”
活该崔奉行文武礼乐都一塌糊涂，这家伙心思就没半点用在正道上。
祠堂里传来崔奉行轻快的笑声，这两人听上去还相谈甚欢。
鄢岁棠莫名有些气急败坏，狼狈地退出西厢房，衣服都被毛笔擦破了几处，她夺步返回祠堂，恰好听见崔奉行的笑声险些掀开房顶：
“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哈，她那次被岑太傅用毛笔在额头上画了个大王八，顶着王八去兰府跪了半天，兰太师被气得，根本不想见她……丢死人了！”
岑素流站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听他说着，虽然戴着面罩，但眉眼弯弯，也是一派欣悦的笑意。
鄢岁棠：“………”
臭男人烦死了。今后她也要去崔奉行的媳妇面前大摆崔奉行的糗事。
思及此，鄢岁棠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即便如此，她的脚步声还是引起两人注意，岑素流循声望过来，温柔唤她：“鄢大人，辛苦了。我去帮您倒杯水吧？”
鄢岁棠疲惫地挥挥手，撩开衣摆盘腿坐下，仰视崔奉行：“崔奉行，你既然残废了，这别苑怎么也不见佣人？”
崔奉行没有看她，轻飘飘开口：“佣人不是都被你杀了么？”
“鬼扯。”鄢岁棠哼笑，“以你的机关密度，活人只会拖你后腿。而且我来拜访时，他们甚至都没有列阵围攻的意识，根本就是一盘散沙。”
崔奉行也跟着笑：“拜、访？”
“少扯闲话。”鄢岁棠静了半晌，低声问，“你就告诉我，那些人是不是监视你的？”
岑素流的面上浮现出讶然之色，他默默在二人间扫视一瞬，矮了矮身，礼道：“我去倒两杯茶水过来。”
“有劳了啊，茶具都在西厢房。”崔奉行带笑对他拱拱手，鄢岁棠下意识便想劝阻：“三郎，西厢房……”
崔奉行却打断了她的话：“鄢岁棠。”
鄢岁棠停顿半息，却撞见崔奉行深沉的眼眸。
“鄢大小姐，”崔奉行说，“……我只帮你这一次。”
没等鄢岁棠反应过来，岑素流已经退出了祠堂，步子轻悄地走去西厢房的方向。
崔奉行脸上的笑容和少年时截然不同。
那个易怒的、毛躁的、总是和她针锋相对又无可奈何的死对头少年——
他已经褪尽了所有的青涩，笑得风度翩翩，又若即若离。
“回去长恨关吧。”崔奉行重复了一遍，“你这脑子，不适合莲城。”
他指了指上空，那是望不见天的房顶：“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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