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下）

　　“…褚幻！！”
　　青年僵直了一瞬，枪从手间掉落，随即箭步冲上前，将少年搂入自己怀里。
　　少年的枪里没有子弹。
　　褚幻想让他杀了自己。
　　他早就不想活了。
　　褚倾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睛在几秒钟内失去焦距。
　　他抱着少年不停流血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冷，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
　　“褚幻…别睡，别睡…医生！！”
　　眼眶陡然通红，褚倾不停地呼唤，什么质问什么怨恨统统抛到脑后，朝着门外大喊。
　　“……别叫医生了。”
　　带着血迹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褚倾赶紧低头去看他，准备将人横抱起来：“那我带你去医院。”
　　“倾倾。”
　　褚幻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在衬衫上留下个红色手印，他咳嗽了一声，有暗红色的血从唇边溢了出来：
　　“别哭…一点儿都不疼……”
　　“我就想…跟你聊聊天。”
　　褚倾的眼泪断了线似的落在少年的身上，沙哑的嗓音像是濒临绝境的困兽，像被抽空了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
　　褚幻却摇摇头，似乎不太想说，只是那双透亮的瞳仁中划过了看不清的情绪。
　　褚倾看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他曾经看到过的——曾经褚幻说对不起的时候。
　　“你到底有什么在瞒着我！”
　　褚倾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撕裂般的痛苦几乎难以承受，好像这一枪是打在他的身上。
　　“倾倾。”褚幻笑了笑，恢复了从前的柔软，“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了。”
　　鲜血在少年脸上甚至算不上是污秽，他身体中的生气不断流失，眼前一点点暗下来。
　　褚幻用尽力气才能睁开眼睛，伸出手去抚摸褚倾的脸颊，沾了血的手指穿插在茶色的发中。
　　“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还会再恨我吗？”
　　褚倾脊背一僵，张了张嘴，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褚幻有上辈子的记忆，喉咙一下子压迫地无法出声，许久之后才愣愣道：
　　“你……一直都知道。”
　　血液如同鲜红的花在少年身下缓缓绽开。
　　少年的触碰仿佛第一次触摸到他的手那样，温柔安静，带着和煦的善意，指尖却慢慢变得冰凉。
　　“嗯，我知道。”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清晰地都让人觉得寒冷。
　　“可你……”
　　褚倾压抑着的呜咽带着难以接受的痛苦。
　　“很抱歉，刚刚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
　　褚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中血液一点点流失，每个字都用了所有力气。
　　“褚……”
　　“嘘，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那些话是假的，现在才是真的……”
　　少年虚弱地出声打断了褚倾，但话未说完就突然开始咳嗽起来。
　　血液倒流通过口鼻流出，整张脸都要被血沾染。
　　但当看到褚倾震惊慌乱地地帮他擦拭，他反而笑了，似乎快要死了的并不是自己：
　　“我从未想要真的害你，对你的好没有骗你，喜欢也是真的，我知道你这些天恨我，但也爱我。”
　　褚倾的手开始颤抖，喉咙中不可压抑地发出哽咽的啜泣，身体越来越冷。
　　明明风并不寒冷，他们也没有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身旁的壁炉中的木头还在火焰中发出清脆爆裂声。
　　褚倾听到少年捧着他的脸，断断续续地问他：
　　“所以…愿意亲我吗，最后一次。”
　　褚倾望着少年的眼睛，慢慢低下头，垂下的茶色发丝正好遮住了他眉眼神情。
　　是，我一直都爱你，哪怕知道了那些事以后。
　　我从没想过要让你死的。
　　我从没想要杀了你的…
　　他直视着少年含笑的眼睛，他从前很讨厌这双眼睛，里面满是讥讽和轻蔑。
　　但这一世，他喜欢这个暖洋洋的少年，很喜欢很喜欢。
　　要有多残忍，才会想要让他亲手杀了自己来平息他的怨怼。
　　“咚——”
　　“咚——”
　　窗外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声。
　　是新任女王的授任仪式。
　　干燥的风带来暖室中鲜花的香气，窗口的纱帘随着风晃动，金黄色的午后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
　　那双眼睛是漂亮的金色。
　　褚倾俯下身。
　　可还没有触碰到那苍白的嘴唇时，那带着血的手从茶色发间掉落。
　　重重地砸在了地毯上。
　　与最后一声钟响重合。
　　少年闭上眼睛，微微笑着，没有丝毫责怪的表情，泪与血混杂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鬓角。
　　褚倾看着他，呼吸停滞了片刻。
　　他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几个字。
　　随后他在晴空与明亮的阳光中拥抱着少年，近乎虔诚地亲吻上了他冰冷的唇，任由咸涩的液体浸透那干涩带血的唇瓣——
　　“我一直都很爱你，我的月亮。”
　　——
　　——
　　褚倾抱着少年的身体，朝着房间外走去。
　　在门外，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原本应该在授任仪式上的赛茜娜，穿着女王的礼装，站在走廊上。
　　“殿下。”褚倾嗓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或许你还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你，褚少爷。”
　　赛茜娜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年紧闭双眼的模样，就转身离开，仿佛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褚家通敌叛国，该死的人本来应该是你。不是你替他承担罪责，而是他替你。”
　　褚倾恍惚了一下，心口被猛地一记重锤砸得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赛茜娜逐渐离开的背影，手中的重量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重到他好像抵上这辈子都还不清。
　　啊，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褚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相很短。
　　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通敌叛国，多可笑而罪无可恕的原因。
　　所以褚幻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交换了项链，一开始就想好了日后的每一步，一开始…就想好了替他去死。
　　为了不让他成为真的褚家少爷，少年居然设了这么大的局，不惜用性命做赌注，跟他交换身份。
　　“哈哈……”褚倾缓缓低声笑了起来，苍凉得满是悲意。
　　跟少年比起来，褚倾觉得自己那一点都不足够信任的爱根本称不上是爱。
　　尖锐的耳鸣超过了王国迎来新帝的礼炮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泡沫一般膨胀扭曲破碎，嘭地炸开变成黑色。
　　褚倾眼前明暗交错着连大理石长廊看不清楚，过往与褚幻的一点一滴都被放大，在耳边轰响成梦魇。
　　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大哭大笑，会变成个疯子。
　　但意外地，他还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未曾动过，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地伫立后，褚倾回过神来。
　　将怀中的人搂地更紧了一些，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替我死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一点点挺直了腰背，朝着王宫外走去。
　　王宫西侧滨海，有一片景色非常好的沙滩，他从未来过，褚幻也从未来过。
　　褚倾将少年抱着靠在自己的身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望着日渐西沉，一望无际的天空由澄澈的蓝慢慢变成橙红色。
　　他对着怀中的人轻声说话，好像少年只是睡着了一般。
　　“其实一开始，我很讨厌你的，讨厌你装作对我好的样子，讨厌你夺走了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但是你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了，温暖善良，我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喜欢你，甚至想要从莫辛手里把你夺走。”
　　“其实在知道你是想让我做替罪羊的时候，我很难过，但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窃喜，窃喜你不用死，你还能慢慢长大，慢慢变老，去做你各种想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除了恨你，心里还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告诉我自己——”
　　“死的是我，还算不错。”
　　褚倾的眼泪滴落到少年加上的血痕处，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将血痕冲淡斑驳。
　　他弯下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将少年的身体牢牢抱紧，呜咽着泣不成声：
　　“褚幻…你究竟是有多狠心，才想要让我一个人独活…”
　　“我说的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假的……”
　　他好像终其一生都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喜欢他。
　　为什么救他。
　　为什么背叛他。
　　为什么想要自己去死…
　　没有答案，就像他对褚幻的感情。
　　再也不会有结果。
　　夕阳的光辉将两人包裹在金光之中，褚倾抱着他一直到落日一点在地平线上消失。
　　褚倾顺着少年的头发，将那脸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脸。
　　褚幻像只是沉睡，安稳恬淡，睫毛静静地垂着打下一片阴影，甚至嘴角还挂着释然的笑意。
　　褚倾将少年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柔声问道：“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没关系，褚倾兀自笑了笑，亲吻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随后将他横抱起来，慢慢走向正在朝着岸边冲刷的海浪之中。
　　被天色印成金红的海水能够清楚地看到脚下的沙砾与在其中的贝壳，褚倾稳稳地抱着他，一步步没入冰冷的海水。
　　他不知道，王宫内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们。
　　“陛下，不用阻止伯爵吗？”
　　赛茜娜看着褚倾一步步让海水末过脚踝，小腿，她想露出些平日里的笑容，却发现有些难。
　　“就让他做他想做的吧。”
　　她摊开手，掌心是褚幻前一天交给她的有关褚家秘宝的项链。
　　“是。”应声过后女侍官退下离开房间。
　　夕阳将赛茜娜孤独的影子拉长，王冠闪烁着璀璨而冷清的光。
　　赛茜娜手指轻轻摩挲过项链，仿佛还存着少年的体温。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许久之后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项链被扔进了正在灼烈燃烧着的壁炉中。
　　——
　　褚倾感受到海水慢慢没过自己的胸口，脖颈，一直到口鼻。
　　咸腥的海水想冰块一样无孔不入，进入肺部的冷意直刺骨髓，很快他就四肢麻木，大脑开始昏沉。
　　唯一能够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少年。
　　褚倾仰面在水中不断下沉，看着上方海水波动形成漂亮的形状。
　　看着自己吐出的气体形成一串泡泡晃晃悠悠地上升。
　　看着四周越来越暗，逐渐只剩下一个明亮的圆形。
　　再然后，明亮的圆形也逐渐熄灭。
　　褚倾慢慢闭上眼睛，用为数不多的力气握紧了少年的手。
　　慢点走呀，我的月亮。
　　等等我，等等我。
　　让我跟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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