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千里松林, 万里狩猎场,嘹亮的号角响彻苍茫大地,战马嘶鸣, 军旗飘展, 何等的壮阔豪迈。
乾隆一身戎装,在护卫大臣的簇拥下亲临现场,检阅八旗。
太后、皇后领嫔妃女眷与诸蒙古王公分别站在左右遥望的观礼台上,中间隔着庄严肃穆的点将台。据说, 当年圣祖爷第一次举行木兰秋狝时, 就是选在这块地方进行的。
一马平川的草原,八旗列阵。满八旗居中, 左边是蒙八旗, 右边是汉八旗。二十四个骑兵方阵威武伫立,犹如一群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雄狮。
忆往昔,大清当年入关时,铁骑所过之处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看今朝,亦是兵强马壮,气势恢宏。
毓纯站在观礼台上, 被眼前如此壮观的场面所震撼,但满心满眼, 所见唯有傅恒。以前只觉得他长得好看, 如今远远看着他披甲执剑才发现,即便没有身份上的那些光环,他在八旗子弟当中依旧是最耀眼明亮的那个。
怪道那么多女子为他倾心,她何其有幸能嫁他为妻。转念想起他们的同床共枕,她又不禁甜蜜一笑……那日,明明是自己答应他睡床, 结果因为紧张加不习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连累傅恒也不得安睡。后来,他所幸把她圈在怀里不让乱动,两个人就那么抱着渐渐睡了过去。
从热河行宫拔营到木兰围场的路上,夜里天凉,毓纯觉得身边多个人形发热抱枕其实也挺好的。正兀自想着,忽觉一道刺人的目光,她倏尔抬头,对上了婉茵带着敌意的眼眸。
但也不过一瞬,婉茵便牵起嘴角朝她点了点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伴着太后有说有笑,和众人一道议论着这场盛大的阅兵。
这又是怎么了?原先以为闹不愉快,互相贬损两句就过去了,现在瞧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毓纯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还是得找机会好好问个究竟。
正待此时,号角声再起。乾隆执鞭纵马,在万众数目下检阅八旗军容,待回到骑兵方阵中央——
和亲王扬臂一挥,带头下马出列,单膝跪地:“誓死效忠,保卫大清,吾皇万岁万万岁!”
整个镶黄旗:“吾皇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其他二十三个方阵一齐山呼万岁,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但凡这样的场合总免不了暗中较劲,虽说位次安排已定、军服战马统一配备,都不好动什么歪心思,但真想比也有的是法子。比如论长相,汉八旗面目端正个头匀称,蒙八旗高壮威猛人人如熊,满八旗则是贵气逼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好出身。
原本蒙古旗和汉军旗都有自知之明,觉得只要气势和脸面上过得去就行,反正满八旗自个还有得争呢。不过下五旗向来不如上三旗,其实真正在皇上跟前争脸的就是镶黄、正黄和正白旗。
可偏偏镶黄旗的都统是和亲王,这位爷是一天不折腾就浑身难受的主,为了秋狝大典能露脸,没少动心眼。就说镶黄旗的马吧,都是先可着军马里挑的最好的,为了显得整齐跟军服相衬,要的一水的红鬃马,其他旗就只能用剩下的杂色马。
不光如此,那句山呼万岁的口号,也是他临时加的。虽然皇上连同观礼的人都没看出什么异样,但各旗都统却心知肚明,他们这是让和亲王算计着当了镶黄旗的陪衬。
“你瞧正黄旗那边,慎郡王的脸色多难看,和亲王这回算是把八旗都统得罪干净了。”趁着起身上马的功夫,阿里衮跟傅恒小声嘀咕。
要说为了出次风头,这么干的确不地道。傅恒早留意到正黄正白两旗的反应,只是懒得搭理阿里衮,板着脸道:“大典尚未结束,别和我说话。”
阿里衮吃了个瘪,没劲地撇撇嘴。心说:你个大醋坛子,不理我是吧,待会儿入围指不定别的旗趁乱群起攻之,看你到时候需不需要我配合。
木兰秋狝说白了相当于八旗的拉练赛,包含围狝、行围和哨鹿三部分。各旗挑选好手参加,皇上将以最后猎物的多少论功行赏。
那厢里,乾隆已扬弓搭箭,以箭为令,首场围狝正式开始。
管围大臣统领士兵开始布围,由远及近,形成一个硕大的包围圈。一时间,鸟兽尽出,鸣叫不止,却只能身在其中做困兽之斗,等着猎人入场。
待皇上换下铠甲,便领着八旗子弟、蒙古王公及一干勇士冲进了猎场。那么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过境,让整个营地都感觉到马蹄震动,尘土飞扬。
毓纯今日特地穿了身打猎的骑装,原是想跟在后面猎几只动物练练手,但等听说所谓围狝就是各旗人马在一个大围场里争夺猎物,也就熄了念头。她这么个小身板,进去了也是给镶黄旗拖后腿。
皇后由她陪着,一起带和敬和婉在营地里散步,见她心不在焉总是朝营外张望,忍不住笑道:“你呀,真是个贪玩的性子。那是他们男人的狩猎,也是你能去的。”
毓纯有些不以为意,夸口道:“说不准,我的箭术也不比他们差。”她兀自比划了个射箭的姿势,惹得和敬和婉嗤嗤直笑。
“瞧瞧,连和敬和婉都笑你了。”皇后无奈摇了摇头,“你若想打猎,倒不如等到明日行围,本宫再回了皇上拨一队人护卫。”
木兰围场按着所居猎物不同,有大小七十二围。行围相当于自由活动的个人赛,如毓纯这样的女眷,大可以去山鸡兔子多的围里,也没什么危险了。
“那好,臣妾明日再去,正好给和敬和婉捉两只兔子玩。”
和敬和婉一听,不禁欢呼起来,叫着‘好舅母’‘好姨母’,争着说要什么颜色的兔子。皇后难得见两个孩子那么欢实,也就不论规矩随她们去了。
左不过营地里除了帐篷就是人和马,没什么好玩的,太后伴着裕贵太妃早就回大帐休息了,女眷里又多是大家闺秀,三三两两的都回了各自营帐。
毓纯一直跟着皇后,待到晌午前,听说皇上回营,便跟着出来迎接。
经过一上午的胶着,各旗所获猎物颇丰。就目前来说,不算陪猎的蒙古王公,蒙古旗暂处上峰。汉军旗的狩猎水平一直垫底,可以忽略不计,但满八旗却是因不约而同给镶黄旗使绊子,造成内卷,以至让蒙古旗成了捡漏的。
好在围狝的最终结果以落日为限,也就是说满八旗还有机会。
乾隆之前身在围场就看出满八旗不对劲,但他一边要应酬那些蒙古台吉,还要亲自下场打猎以示大清国威,自然没什么功夫理会他们相互倾轧。这会儿大部队都相继回来了,他不免要招几位叔伯兄弟前来问话,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径自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李玉,正要传口谕,不想辉特部台吉却迎了过来。
这位辉特部台吉是准噶尔汗王的外孙,因大清刚与准噶尔部息兵议和,是以被乾隆引为座上宾,很有点自恃身份的意思。他带女儿同来,一为拜见,二是想进献一匹温顺的好马给皇后。
“皇上,这是小女齐娅,马是她精心为皇后娘娘挑选的,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齐娅身着红衣,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看起来一派纯真无邪。她朝乾隆微微一笑,行了个蒙古礼。“这是雪花骢,皇上看臣女选的马如何?”
乾隆免礼道:“这马儿通体雪白,是匹好马。那朕便替皇后收下了。”说着,看向不远处的皇后。
皇后大帐紧邻主帐,因御前人多,皇后便带着嫔妃站在帐外迎候没有近前。不过赠马一说,在场的人倒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略颔了颔首,便叫身边的海棠过去代为致谢。
“什么赠马,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冲皇上去的。”毓纯看出皇后有几分意兴阑珊,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了句。
“纯儿……”富察皇后蹙着眉提醒。
却听那边一道轻快的娇声:“既然如此,臣女这就亲自送过去。”
齐娅揽过缰绳,一双娇媚的桃花眼顾盼生辉地投向皇后。只是她身形未动,却陡升变故——
雪花骢突然脱缰而出,直奔向皇后而去。
“快,拦住马,保护皇后!”乾隆惊怒交加,一声令下。
周围侍卫一拥而上,可那匹马却并非所说的温顺,马嘶扬蹄,转瞬就登翻了好几个人。
帐前本就拥挤,侍卫们不好施展,再加上嫔妃聚众扎堆,又有各自的奴才护着,顿时场面大乱。
毓纯被周围的人挤得东倒西歪,原想先护着皇后进账,未料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她往前一扑,迎面就是冲过来的雪花骢,比起被踢飞出去,她下意识地抓紧缰绳,整个人跃上了马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疯狂颠簸,晃得她不知东南西北,只记得用力拨转马头让它偏离原来的方向。
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死死抱着马头不敢直背,就像小时候玛法第一次教她骑马时的样子。那时玛法就说:骑马不能害怕,你一怕马就知道更不听话了。你得让它知道你比它凶比它厉害,就是再烈的马也能被驯服。
“纯儿别怕,快,把腰背挺起来,你能行。”混乱中,她仿佛听见有人跟她说话,不由得精神一阵,将手臂紧紧缠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腹稍一借力直起身来,紧接着纵马狂奔,几乎绕了大半个营地才让身下马儿安定下来。
早被晃晕的毓纯只觉眼前都是重影看不真切,直到听清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才渐渐清醒过来。她后怕地舒了口气,抬臂擦了擦汗,只消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担心望着她的傅恒。
毓纯回了个‘让他放心’的笑脸,很想跑过去问刚才是不是他喊的话,但周围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只能生生忍住,得体地下马,走了过去。
尽管眼前闹得人仰马翻,但瓜尔佳毓纯救护皇后有功,很有几分他满人儿女的本色,没在蒙古人面前丢脸,是以乾隆深感欣慰。“瓜尔佳氏,你又救了皇后,叫朕如何赏你啊?”
毓纯:“皇上谬攒了,即是这马儿惹的祸,不如就赏给臣妾,好叫臣妾带回去出气。”
“马是你驯服的自然归你,你再要点别的。”
“臣妾的马术是玛法教的,皇上真要赏,就赏给臣妾的玛法吧。”
乾隆不禁与皇后对视一眼,忍不住调侃:“你上回为你叔叔兆德求了差事,这回又为查朗求赏,怎么,忘了自己是富察家的人了?”
“回皇上,臣妾不敢忘自己是富察家的人。只是妻凭夫贵,有傅恒在,臣妾何苦还费那功夫。”
皇后被她的话逗笑了,“皇上,她呀,就是个小滑头。”
乾隆略一思量皇后的话也就明白了,富察家得皇家照拂,傅恒又圣眷正浓,自然什么都不缺,瓜尔佳毓纯要了赏惠及娘家,可不是两头都占着好吗。
“朕瞧着,各地来参加秋狝的八旗驻兵属盛京的表现不俗,可见查朗治军有方,就赐他双眼花翎,白银千两,以示慰劳。”
毓纯:“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目睽睽之下,木兰秋狝的第一份褒扬和赏赐就这样落在了盛京驻防八旗那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殊荣背后依旧离不开皇上对皇后对富察家的荣宠。
在场的诸王公大臣和嫔妃女眷早已习惯了皇上对富察家的偏爱,但今次让他们咂舌的却是傅恒之妻瓜尔佳毓纯。谁都没想到,这般女子竟如此得皇后喜爱,就连皇上都十分欣赏。说不准,富察家之后,盛京瓜尔佳氏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纷纷扰扰之后,自有士兵收拾残局,很快营地便恢复如初。辉特部台吉原先的打算落了空,带着女儿一番告罪,赶紧退下。皇上携皇后入了主帐,诸人也各回各处。
傅恒带毓纯回到帐内,立马掀起她袖子查看,果然上面被勒出了道道血痕。他一边叫人备伤药,一边拉着她坐下,自责道:“是我不好,刚才就该听阿里衮的,合力救下你。”
当时阿里衮要冲上去,他却按住了他,只对毓纯喊了一句。他心里是相信她能做到的,只是看着她的伤又懊悔于自己的冷静自持。他本不该让她冒险。
“那马烈性得很,你俩一块上也未必拦得住,说不定还会受伤,倒不如驯服它。”毓纯一只手撑着脸颊,只管盯着傅恒,见他为了自己的伤满脸心疼,不禁很是欢喜。“你别这样了,我一点都不疼。再说我是为了救皇后娘娘,真要是任由那匹蒙古马横冲直撞,皇上还有什么面子。”
“皇后娘娘差人送药来了。”秋菱在帐外禀报。
待得到允准同夏桃进来,本想为格格上药,不想姑爷非要代劳,也只好放下药瓶就出去了。
傅恒小心翼翼为毓纯上药,耳边听着她絮絮说着话,“那马不是雪花骢吗,按理不应该呀,会不会被人动了手脚?”
“辉特部没有理由加害姐姐,想必是哪里出了岔子。我已让人去检查那匹马了,想来皇上也会彻查。”他手上动作不停,擦完了药,又轻轻吹了几口。
毓纯只觉胳膊有些酥痒,赶紧要抽回胳膊。“我没事了。”
“别动,总是爱逞强。”傅恒抓着她并不松手,待轻轻放下衣袖才肯罢休。
毓纯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暖融融的,忍不住靠近道::“皇上阅兵时,我一直在看你,觉得你特别精神。你的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你的背很宽,尤其穿着甲胄的样子也……”
话未说完,下一刻,傅恒揽着她的腰拥进怀里,情不自禁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在他眼里,她也是一样的好,好到不想让任何人抢走,珍惜到希望她心里只有他。
他贪恋着她的唇却还是慢慢放开,抵着她的额头,平复下心中的悸动,轻问:“纯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
此时,只听帐外传来兆德的大呼小叫:“傅恒,快出来,和亲王正找你呢。待会儿的围狝,我们可不能再输了!”
傅恒气恼地舒了口气,草草跟毓纯说了句‘晚上等我回来’便出了帐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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