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一夜无梦, 睡得甚是香甜。
毓纯清早悠悠转醒,便听见屋外乱糟糟的,开门一看, 发现丫鬟小厮拿着扫帚棍子正对院子里的边边角角进行地毯式搜查, 那认真劲儿跟挖金子差不多。
正纳闷他们干什么呢,夏桃已吩咐人备好了盥洗用具。丹朱随她们一道进屋,随即为她解了惑。
“是姑爷上值前吩咐的,说昨晚闹蛇, 让把院子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一遍。另吩咐了元宝去找管家, 着府里特别留意蛇虫鼠蚁,还要在各处撒硫磺粉呢。”
“格格, 您昨晚没事吧?”丹朱是知道自家格格怕蛇的, 偏两位主子例来不惯有人门外值夜,只在角门和抱夏处留人,她们一早过来当差,除了看见血呼啦的死蛇和姑爷的黑脸,啥都不知道。
“我自然是好好的。”毓纯唇边挂着浅笑,话却说得心不在焉, 任由她们伺候着梳洗。
眼前浮现起昨夜傅恒拔刀杀蛇的样子,那般干净利落, 让人觉得特别放心可靠——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想起从前在盛京也遇着过这么一回。
她不慎掉入富灵阿的深坑陷阱还被投蛇,幸亏被人所救。现在仔细一想,倒觉得同样是稳狠准的一刀,颇有些似曾相识。
那日深坑中有些黑,后来她上去之后,又因家中有客怕偷溜出去的事露馅便立刻抢马离开, 着实没看清相救之人的长相……当时好像正是富察家送棺椁入盛京的时候,会是他吗?
毓纯惊诧于自己的猜想,下意识地摇摇头,那时候她跟傅恒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怎么可能是他?若真是,他总会有点印象,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提起。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禁喃喃低语。
她其实一直能感觉到傅恒对她的包容,只是刚嫁进富察家那会儿心中不平,对凡事陌生疏离,才什么都不当回事得我行我素。如今相处下来,尤其是经历了宫中侍疾的那段日子,两人有商有量相互扶持,彼此之间多了份熟悉亲近,她不禁希望自己的黑历史傅恒知道的越少越好。
再想起昨夜他哄自己入睡的情形,又不自觉红了脸。
“格格为何一直摇头?是不喜欢这支簪子还是奴才准备的这对耳坠子不好?”夏桃见她神色变来变去,只好出言提醒,生怕自己手上没准伤了主子。
毓纯回过神,“没什么,我胡思乱想呢。”
还是别庸人自扰了,根本是没影儿的事。她安慰着自己,梭了眼夏桃手上,“耳坠子挺好,给我戴上吧。”
待收拾停当,便去了正院请安。
那厢里,元宝找到管家交代了少爷吩咐下来的事。转头又去门房转悠了一圈。
他寻思,少爷让他留心是不是有人存心放蛇,只怕昨夜闹的动静不小。保不齐是吓着了少夫人,不然就凭一条小破蛇能让向来宽厚的少爷这般小心排查?元宝从小就跟着他们家少爷了,知道少爷这是把少夫人放在了心尖上,心里不禁偷着乐,干活却不敢含糊。
他知道门房的人眼睛贼,府里进进出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查问,他们便只当看不见。
他带了些阿克丹私藏的肉干,跟门房的人边吃边唠,唠着唠着就打听出,昨个白日里四房的小厮顺子从外面提了竹篓回来,说是哄明瑞少爷玩的。
有人趁说话的功夫掀开竹篓瞧了,里头蜷着条小青蛇。听顺子说,是明瑞少爷预备带去官学的。他们当时还玩笑说不知明瑞少爷又要整谁。
结果,这条蛇用在了毓纯头上。
元宝估摸可能是明瑞少爷一不小心让蛇跑出来了,才窜到少爷少夫人的院子,既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又在少夫人那里言语无状出过丑,便依着将功折罪的念头先禀到了毓纯跟前。
毓纯得知了实情,面上只夸元宝办事利索能干,待他一走,脸色忽地就变了。
好你个富察明瑞,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又在背地里使坏。
上回罚站,起先只以为是底下的奴才跟觉罗氏嚼舌头,谁知第二天明瑞这小子就跑到她跟前,以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姿态供认不讳:就是小爷我告的状,你能把小爷怎么着?谁叫你在富察家乱折腾!
毓纯当时鼻子都快被气歪了,纯粹是念他年幼无知才放他一马。如今倒好,他又来!什么不小心让蛇跑了,一定是故意的!不然蛇为什么不就近去二房,非得隔着花园窜来九房,还不被旁人发现?
所以这次,她绝不放过他。
“去,把阿克丹叫来。”
阿克丹听说格格找他,麻利儿就来了。本想说元宝生活习惯恶劣、不爱洗澡乱堆东西还偷他肉干,自己实在烦这人想换个地儿住,可没来得及张嘴就听格格沉着脸吩咐:
“你现在马上回老宅,把你寄存在那儿的东西都给我带回来!”
……
明瑞跟着明仁明琳从官学回来,刚从侧门进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股阴风阵阵的感觉。
他向来人小鬼大,一感觉到不对劲忙拉住身边的哥哥和堂哥,奶声奶气道:“怎么院子里没人,看起来怪怪的?”
明仁明琳打量四周,倒没发现异常。
“我看你呀,是平日整人整得心虚了。”明琳也不过八岁,小大人似地拍了拍弟弟光秃的小脑门,“以后少调皮捣蛋,也不许再捉弄讲学师傅了。”
明瑞见亲哥又要念经似地管自己,迈开小短腿往里走,“不赖我,都是他们太笨……”
话说了半截,却突然没了声音。
刚要跟上去的明琳明仁猛地刹住步子,腿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
“那……那是什么呀……”明琳哆嗦着问。
明仁瞪着那突然窜出的通体漆黑的活物,拽着明琳一点点往后挪动,对前头已经走出几米开外的明瑞小声喊道,“明瑞,你找地儿躲……我们引开它!”
明瑞绷着张小脸,早吓得全身僵硬。听见明仁的话,当即往旁边一骨碌。明仁猛地扯下身上的玉佩扔了出去,“跑!”
随着他一声大喊,三人夺命狂奔,凶狠的犬吠紧随而至,仿佛震动了富察家的整个宅院。
明琳叫着:“好像是獒犬!”
明仁:“咱家哪来的獒犬……快,往大门跑!”
大门处,早吩咐关门放狗的毓纯背着手踱着步子,欢快地听着喊救命的声音。早在她让阿克丹牵着旋风在府里溜达的时候,下人们就闻风而逃,她就不信有胆儿肥的敢出来。
甫一抬头,见惊慌失措的明仁明琳直冲过来,她故作惊讶:“你们跑什么呢?”
“小婶婶,有狗!快跑!”俩人上来就要拉她。
毓纯拦住他们,一扬头,“哪有狗呀,不信你们回头看看。”
明仁明琳仍是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咽着喉咙躲在她身后才敢探出头。结果一看,真的什么都没有。紧接着——
“救命呀!别咬我!走开!”明瑞撕心裂肺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坏了!那狗不追他们找明瑞去了!
“来人,快来人!”明仁明琳不敢耽搁,大叫着四处呼救。
毓纯并不管他们,径自朝呼救的方向走去。
花园里,被追得慌不择路的明瑞已经爬上了假山,又攀到了旁边的梧桐树上才觉得安全了些。可那呲着牙的黑毛畜生就守在树下狂吠,吓得他小小的人儿止不住地发抖,两条小短胳膊死死抱着树干。
“阿玛额娘……明琳哥明仁哥……你们快来救我呀……”头一回,平日里横行无忌的小霸王泪眼汪汪地哭喊,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哎呀呀,真是难得。“这回知道怕了?”
小婶婶……明瑞梭了眼下面的黑狗又看了看笑容灿烂的某人,一下就明白了,挂着眼泪的笑脸浮起怒意。“你这个坏人!我要告诉玛嬷告诉我阿妈额娘告诉九叔!”
行,还嘴硬。毓纯也不跟他废话,“旋风,咬他!”
汪——汪——黑毛巨犬开始撕咬树干,拿着爪子往上够。
“虽说旋风现在够不着你,不过我看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提醒你一句,它饿了三天了。”
明瑞呜呜地哭起来,“小婶婶……我……我知道错了……”
毓纯正想问他错哪儿了,却听身后一声气急败坏的娇斥:“瓜尔佳毓纯!你放肆!”
汪——旋风一声低吼,佟佳氏吓得花容失色。陪她一同来的觉罗氏和章佳氏脸色也极是难看。
左不过这会儿家里的男人们都不在,毓纯不愿放弃教训熊孩子的机会,便也不搭理她们,径自问明瑞:“之前是不是你跑到正院那里告黑状,骗你玛嬷说我把院子点着了?”
明瑞扁着嘴哭唧唧:“是我。”
“还有,昨儿偷溜进我院子放蛇的又是谁?”
“也是我……小婶婶,明瑞真的知道错了……你快把狗弄走吧……”
“那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因为……因为额娘说小婶婶你没规矩……说你来了家里就乱哄哄的……说你配不上九叔……还说仗着侍疾……”
“明瑞!”佟佳氏喝住儿子,羞愤地攥紧手里的帕子。今儿闹这么一出,她在婆家成什么了,倒像是连孩子都教养不好,只会背地说人。
就算她私底下说过瓜尔佳毓纯又如何,又不是只有她这么想,府里人人都这么想过。但此情此景,婆婆还在旁边看着,她只好先服了软。“弟妹,小孩子不懂事……”
毓纯却不听她解释,转头恶狠狠地训明瑞:“富察明瑞,我看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竟做些小人行径,富察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再有一次,我就把你吊起来打,然后和旋风关在一起!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被她一通臭骂,明瑞哭得更厉害了,抽搭着直打嗝。
看他好像真的知道悔改了,才让阿克丹把旋风牵走。
待狗离了众人视线,立刻有小厮跑过去把明瑞救下来,随后奶嬷嬷赶紧一把抱起他就跑了。
花园里有一瞬冷寂,觉罗氏和章佳氏立在廊下不做声,也实在不好做声。毓纯救过皇后娘娘,于富察家是有大功的人,如今翻出这样的话,倒叫她们也觉得没脸。佟佳氏明知毓纯在那儿指桑骂槐,也只能咬牙忍着。
勉强算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毓纯预备偃旗息鼓,“明瑞顽劣,儿媳自认作为富察家的一份子有管教之责。”平淡地对觉罗氏解释了句正要告退,谁知一回头,赫然发现傅恒就站在不远处。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元宝不是说他值夜班吗!深感又被撞见行凶的毓纯汗颜的垂下头,忍住捂脸的冲动快步直奔自己院子。
但她这番表现看在傅恒眼里显然成了另一回事。
他沉着脸给觉罗氏请了安,说了句‘皇上赐婚不可非议’便拂袖追着毓纯离去。
甫一进院,傅恒见毓纯一脚迈进屋子就要关门,赶紧冲过去一掌撑住,待自己挤进去才给合上。
毓纯瞄了他一眼,委屈地往桌前一坐,“你干嘛这么凶呀,我就是稍稍吓唬了下明瑞,没想伤他。”
“我不是对你。”傅恒缓和了神色,单膝点地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明瑞不懂事,刚才那些话别放在心上。你我得皇上赐婚,是天赐良缘,你于我而言是最好的。”
他果然是把刚才的事都看在眼里了。毓纯有些惭愧不该跟孩子置气,等听他说完又禁不住脸颊发烫……往日里中规中矩的人,一下子说起这些话,还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怦怦……怦怦……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心跳过度,对着傅恒望过来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呀,你想多了。”毓纯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双手交握地站了起来,笑道:“我没事,以前在盛京骂我的人多了。其实除了四嫂,大概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
话未说完,她被猝不及防地拥进温暖的怀抱——“我不许你这么说,更不许别人这么说。”
毓纯身子一僵再不敢乱动半分。
乱跳的心一点点沉淀安静,她渐渐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背。“我都已经嫁给你了,管别人要说什么,反正他们只有羡慕的份。”
傅恒牵了牵嘴角,“你能这么想最好。”
“你放心,我向来想得开。”毓纯挣出他怀里,抬起头问道:“你今日不是夜值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有人找我调班。”他不好意思地随便扯了个借口,其实是他担心她因昨夜闹蛇不敢一个人睡才特意找同僚换的班。
“好吧。那你赶快换衣服,我去叫人传晚饭。”说完,她飞快开门出去,不敢再看身后一眼。
是夜,两人各自躺着床上,想着晚间的拥抱,眉梢眼底都不禁漾起甜蜜的微笑,倒是把因明瑞险些酿成的一场家庭风波丢在了脑后。
……
不管有没有傅恒的安慰,毓纯都没那闲工夫跟佟佳氏计较。
在兆德应下婚事不久,和亲王福晋便亲自登了纳兰家的门,代瓜尔佳氏定下亲事。随之而来的,纳兰家双喜临门。
宫中传出消息,皇上晋嘉嫔为嘉妃,晋刚刚诞下五阿哥的愉贵人为愉嫔,晋贵人纳兰思敏为舒嫔。
虽然舒嫔之前尚有嘉妃愉嫔,但对于初进宫不足三月就晋封的舒嫔来说,不可谓不受宠。虽说高门之女入宫免不了要给个一宫主位,但上轮选秀的鄂嫔可是过了一年才从贵人升到的嫔位。两相比较,纳兰家重得皇上亲睐,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恰恰舒嫔晋封发生在纳兰家与瓜尔佳氏定亲之后,这让宫里宫外越发联想,是否与那位深得皇后信任的富察少夫人有关
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传进了毓纯的耳朵。
她平白担了这么个名头倒也不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次互惠互利的联姻:纳兰思敏靠着她名正言顺地跟皇后搭上关系,而她靠着纳兰家抬高了瓜尔佳氏在京的门第,也凭着与舒嫔的这层关系让富察家的人不敢再小瞧。
不过,恰巧印证流言又证实她恩宠优渥的是不久后的一道圣旨:着傅恒之妻瓜尔佳氏随行木兰秋狝陪伴皇后。
这即是满京城官家女眷的头一份殊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禄是这个禄哦! 1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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