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毓纯听见舒贵人说皇后是中毒,还有一瞬反应不过来。毕竟大多数宫斗剧本里,下毒都不是什么高明手段。一旦被发现,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太医并未诊出皇后娘娘有中毒迹象,舒贵人如何得知?”
纳兰思敏幼时曾误把花色艳丽的夹竹桃当成了桃花,不仅拿在手里闻,还让丫头折枝摆在房中,待到了晚些时候便开始浑身无力吃不下饭。
家人看她突然病恹恹的赶紧请了大夫,大夫把脉之后却说没有大碍,可能是小孩子午时吃多了积食才会如此。但没等开完药方,她又出现了呕吐腹痛等症状。大夫发觉不对劲,又瞧见了屋里摆有夹竹桃,才知道是中毒了。
那大夫也算见多识广,道世人只见夹竹桃艳若桃花香味浓郁,却很少人知道它的根茎、花叶,甚至气味都有毒,最毒的是夹竹桃分泌的乳白色汁液,误食少许便会使人上吐下泻,严重时会造成昏厥。
只是比照从前经历,皇后娘娘起初的病症倒与之相似,但并未出现呕吐腹痛,今日更是直接陷入昏迷,与夹竹桃中毒由浅到深的症状有出入。
所以,对于皇后是否中毒,她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刚才那样说除了出于情急,也是为了引导瓜尔佳毓纯相信。不然若无人怀疑、无人出面,说不定皇后娘娘可能因误诊丧命。
纳兰思敏入宫有自己的缘由和打算,难得富察皇后宽仁大度治宫有方,让她可以居于深宫却安稳一处。她希望皇后好好活着,但毕竟刚刚入宫毫无根基,手中又没有确凿证据,为了不使自己陷入险地只能想法设法把消息传到宫外。
富察家与皇后同根同源,即便有零星怀疑也会为皇后一查到底。而在富察家,她只认识瓜尔佳毓纯。
“我儿时曾因夹竹桃中毒险些丧命,后来只要闻到其味便会起红疹。”纳兰思敏说着掀起衣袖,光滑细嫩的手臂上隐有未褪的斑点。“那日皇后晕倒,各宫嫔妃前来探病,我隐约闻到一股花香,回到承乾宫便起了疹子。”
“接连几日我来长春宫都会闻到,只是现在……”她不禁嗅了嗅,“殿中没有余香,兴许是味道散了。”
毓纯又问:“那舒贵人可曾在殿内见到过夹竹桃,或者觉得闻到香气从何而来?”
“不曾见过。”她摇了摇头,接着仔细回想了一下,“像是……燃香后的余味。”
燃香……常言道万物相生相克,植物特性也能毒死人。观纳兰思敏刚才诉说的神情,她说的应该是真的。莫不是有人在皇后的熏香里动了手脚?
据毓纯推测,若舒贵人所言不假,说明下毒之人的心思和手法都十分缜密,今日未有花香,说不定是怕人察觉而更换了材料,至于换的是什么,恐怕要比夹竹桃还毒。而舒贵人未必没有想到这点,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是以说话点到为止罢了。
她说话行事如此小心谨慎,可见是个有心思的。果然,深宫中就没有简单的女人。但她既然有所察觉又为什么不直接向皇上言明赚好感,反而舍近求远向自己示好呢?
毓纯探究地打量着前的纳兰思敏,尚来不及多问就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只好佯装无事客客气气地恭送舒贵人。而纳兰思敏已把话带到也不便久留,很快出了正殿,自有小宫女将她送出长春宫。
海棠端着水盆走进殿内,赶紧投湿帕子为皇后拭汗,待探到皇后的鼻息,倏地惊跳起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毓纯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待看她神色凝重眸中蓄泪,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赶忙到床前查看:发现皇后双手冰凉、呼吸微弱,显然是病危的迹象。
要是自己刚进宫侍疾皇后就薨了,那罪过可就大了!重活一世,毓纯还是第一次生出害怕和恐惧。
她一把攥住海棠手腕,“镇定点,下殿中只有你我,娘娘真有个万一,谁都难辞其咎!”
这话警告别人也在警告自己。
海棠被她的疾言厉色所慑,渐渐找回理智,“少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毓纯一刻不停地搓着皇后的手为她取暖,“我问你,皇后娘娘可有焚香的习惯?”
“娘娘平日不喜过浓的香味,是以长春宫很少燃香。只是之前娘娘夜不能寐,所以一直在用太医院配的安神香。”
“那昨夜呢?”
“昨夜用过,今日还未来得及。”
“你把娘娘昏迷前的情形再仔细说一遍。”
“皇后娘娘昨晚尚还清醒,今日一早却没醒过来,皇上让太医院会诊,太医们商定完药方熬了药强行给娘娘灌下去。只是娘娘马上又都吐了出来,董太医施了针,情况才有所稳定。”
如此看来,很有可能问题就出在昨夜。纳兰思敏虽没明说,但她也不是没有常识,夹竹桃的毒性不足以如此。
若是中毒,催吐排毒好像是个法子。毓纯赶紧问:“娘娘吐的时候醒着吗?”
海棠略一回想,“对,娘娘吐药时醒过来一阵。”
“殿里有水吗?”
“有……有早上沏的碧螺春,可茶已经冷了……”
“赶紧拿过来!”
毓纯记得人中毒的时候可以用绿茶或绿豆汤,都是清热解毒的,现在正好给皇后灌下去。
两人合力将皇后扶起,看海棠满脸迷茫且畏首畏脚,她抢过茶壶掰开皇后的嘴就往里灌,“长春宫有太医留守吗?”
“有,每日后殿都有两位太医轮值。”
这宫里的奴才,一个个的臭毛病,说话总要留几分,只囫囵个说大概。现在又不是官方统一答案,人命关天的事,本该事无巨细,合着不仔细问就不仔细说,太害人了!
其实她倒冤枉长春宫的下人了。皇后病重,自有皇上坐镇,太医诊病问多少,她们就答多少,除此之外也没人有功夫听奴才们说话。
所幸皇后还有吞咽能力,一整壶茶很快就灌下去了。这说明之前无法喝药可能是脾胃虚弱禁不住刺激,也可能是某一味药物起到了催吐的作用。只是太医施针反倒让皇后无法催吐排毒,以至于毒素继续在体内存留蔓延越发严重。
在重新将皇后放平、确定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后,毓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你现在去传太医,说娘娘病重,让他们赶紧过来。”
被连串动作整的发懵的海棠难得听见正常吩咐,急忙奔出殿外。
她前脚刚走,毓纯便起身四处打量。
按说,皇后一早陷入昏迷,身边肯定一直有人守着。之后,皇上嫔妃太医相继到长春宫,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任谁也不会也不敢在这节骨做些没用的事。所以,若有人在安神香中动手脚,便来不及收拾。
找了一会儿,她在皇后床头后面不起的矮几上发现了剔红团香盒,打开一看,里头有燃剩的残香以及香灰。
“唔唔……唔唔……”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皇后呼吸变得急促,手不自觉地按着肚子,然后一偏头竟开始呕吐。可能因为没进食的缘故,吐出来的秽物多半是水。
毓纯赶紧扬声疾呼,“来人,快来人!”
皇后病重,长春宫的人都警醒着,被一声疾呼惊动了起来。守在耳房的白芍当即冲进殿内,“少夫人,娘娘怎么了?”
“皇后娘娘呕吐不止、腹痛难忍,海棠已经去请太医了。”说着,她吩咐白芍取来痰盂。
不多时,太医到了。
经询问,不论是毓纯还是白芍都说皇后是呕吐加腹痛。
呕吐不止和腹痛如绞正是中毒最明显的表症,两位太医用针验过秽物又见皇后已疼得面容惨白嘴唇泛紫,更不敢大意,赶紧按着解毒的法子医治,没想到竟真起效了。
……
第二天,关于皇后的病不是积郁成疾而是中毒的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随后,有人谋害皇后的传闻也在悄悄弥漫。
守了皇后整宿的毓纯回到厢房,丹朱紧随其后走了进来,“格格,昨夜长春宫风平浪静。”
“那皇后身边的人呢?”
“皇后身边有四个大宫女,海棠白芍最受信任,其次才是木槿和白梨。自从皇后娘娘病倒,海棠和白芍负责白天照顾皇后和管着长春宫的事,木槿和白梨则负责夜间守夜。前一夜轮值的是白梨,所以昨日轮休,而木槿因为身体不适起不来床,昨夜便换成了海棠。”
毓纯:“木槿得的什么病?”
丹朱:“听说是值夜时患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头晕的厉害。”
夏天值夜还能得风寒?难不成她也中毒了?毓纯心思一动,“今日且先盯着白梨,看她做了什么又见了哪些人。”
“是,格格。”丹朱先是应了,然后道:“您整宿都没合,先睡一会儿吧。”
也好,反正这会儿皇后身边有太医和宫女。这么一想,毓纯便准备合衣躺下,却听外面一声唱和:
“皇上驾到——”
乾隆得知皇后的病因,第一件事就是罢了董太医的太医正一职,恼他医术不精连是毒是病都分不清,险些害了皇后性命。若不是念其祖上三代都是御医,差点连他的御医资格都给免了。之后,便起驾到了长春宫。
关于皇后中毒一事,他心中尚有疑惑,所以传了瓜尔佳毓纯到正殿问话。
可喜的是,他刚一到,皇后就醒了。
那厢里,乾隆坐在床边握着皇后的手怜惜关怀,而没了皇后病重压力的毓纯站在外梢间听着里头你侬我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上如此珍爱皇后还能整出后宫的一群莺莺燕燕,只能说明他既是大猪蹄子又是海王,很有博爱精神。
兀自胡思乱想的某人忽然感到一阵打量,倏地抬头——对面李玉被逮个正着,却脸不红心不跳憨笑地朝她拱了拱手,
“少夫人劳苦功高,您这一入宫侍疾,皇后娘娘的病就见好。”这话说着,心里想的是:
早看出这位是个有福的,当初殿选前皇上看重的秀女就没几个,最后独把她指给了傅恒大人。如今她一来,太医就查出皇后病重是因为中毒,明摆着是给皇上分忧。皇上向来觉着自己光独到,这回啊,可是又赶上点了。
等着吧,富察家的赏肯定少不了。
毓纯挺好奇他莫名向自己释放善意到底为啥,但没等询问,里头就叫她了。
“瓜尔佳氏,皇后的病情还有昨夜的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朕。”
她先看向皇后,见她点头,便毫无隐瞒地将舒贵人的暗示和自己的猜测以及施救经过一一道出。
末了,将袖子里的帕子取出,“这是香盒中的残香,还请皇上详查还皇后娘娘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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