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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听说花草能杀人于无形,可能有人在安神香中动手脚,乾隆的脸色异常难看。

        一叶落而知秋。

        他以为,那真凶连大清皇后都敢毒害,焉知有朝一日,不会有人效仿此等歹毒之法加害自己或太后?而那些没用的太医可能连病因都诊不出!

        “查,给朕查!”他摩挲着拇指间的白玉扳指,满身帝王威压让长春宫正殿充斥着肃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立在边上的毓纯恍惚有种山雨欲来的不详预感,怕是这紫禁城中要见血了……

        却听乾隆道:“李玉,朕给你七日,把毒害皇后的凶手揪出来。传口谕给张保,让他把宫里上上下下给朕仔细查一遍,凡有倒腾旁门左道、背后构陷主子、藏私夹带等,一律从重处罚。朕要这宫里干干净净。”

        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没有过如此震怒,这是要整饬后宫啊……李玉心头一紧,丝毫不敢懈怠,只是他那一声‘嗻’尚未出口,又是一道口谕:

        “去告诉太医院那帮连民间游医都不如的废物,他们再这般无能,朕就革了整个太医院!”

        连发几道口谕,终于能心平气和的乾隆让毓纯先下去,因有感皇后体内余毒未清身体虚弱,再加上真凶未明,便决定留下陪伴皇后,甚至让人将养心殿的折子搬到了长春宫。

        帝后在正殿,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只留下白芍和白梨两个大宫女候在殿外。海棠昨晚守夜今日轮休,木槿还在病中,其他的宫女太监安静地各司其职。

        毓纯退下后本想赶紧回屋补觉,一转身,看见傅恒站在台阶下。

        “有皇上陪着皇后,你只能稍后再进去探病了。”见他为了避嫌无法第一时间见到皇后,她不禁安慰:“娘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体还虚弱,太医说再喝几副解毒汤药便能清除余毒,之后再仔细调理便能康复。”

        “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太医一早就到养心殿回报,他当时就在皇上身边,刚才又问过白芍,方知昨夜的凶险。若当时没有毓纯在,恐怕……傅恒忍不住牵起她的手,“你还好吗,昨晚姐姐病重,可是吓坏了?”

        害怕惊吓是有,但事情已经过去了。

        毓纯性子要强,自然不肯示弱。况且,她之前在傅恒面前没少任性,希望经此一事,自己的形象能在他和富察家的人心里有所改善。

        入宫侍疾的风险都担了,至少也要为自己在家中争得一席之地。不就是端着吗,她也会。

        “还好,总算幸不辱命,娘娘没事我就安心了。”她说了句颇为持重的话。

        但转眼见傅恒还拉着自己的手不放,那边白芍白梨正窃笑地看着,那股子端着的劲儿就端不住了。她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边走下台阶边装作淡定地问:“皇上要留在长春宫,你怎么办?”

        傅恒瞧出她的窘迫却并不拆穿,只道:“我是皇上的御前侍卫,皇上在长春宫,我自然也要留在这儿。走吧,去你房里坐坐。”

        毓纯:“……”

        打量他那带着几分得逞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她想:像他这般端正的人,竟也有想要偷懒的时候,真是难得。既然难得,成全他一下也无妨。

        厢房中,两人对坐桌前,毓纯给他倒了杯茶。

        平日里,他们虽共用一个房间,但大多时候都是睡前才碰面,上次坐在一起还是为了商量财政大权。这会儿要是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也实在尴尬,毓纯只好先找了话题:

        “家里都好吧?”

        “家中无事,只是额娘担心姐姐整日诵经。今日得了消息便能放心了。”提到家里,傅恒不免叹气。

        这深宫之中,权力之巅,又岂是吃斋念佛就能保平安的。

        皇后今日之危固然是人心叵测有人觊觎后位所致,但最紧要的还是中宫无子根基不稳。自从伯父病逝,富察家在朝中的力量微弱以至无法成为助力,这才有了宫内宫外豺狼环伺的局面。

        但永琏已失,再无挽回。

        傅恒从前渴望建功立业只是想一展抱负,如今这个愿望则更加迫切,他希望自己能尽快成长,成为那棵为姐姐和富察家遮风挡雨的大树,莫要像当下,还要累得结发妻子于宫中侍疾担惊受怕。

        他不禁愧疚地看向毓纯,见她眼底泛青,赶紧起身将她拉到床边,“我看此间也无事,你快躺下睡会儿。”

        毓纯不知怎么自己才问了一句,就引得某人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现在又非让她躺下?!

        他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如此跳跃……可说实话,她其实还真挺困的。

        “我要是睡觉,你要干嘛?”她坐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他。

        傅恒略想了想,指了指桌子,“我坐那儿守着你……皇上说要陪皇后也不会一直待在长春宫,稍后还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毓纯听了点点头,不再推辞地合衣躺下。不过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总是别扭,她只好一边躺着一边找话说,将发现皇后中毒的隐情和猜测又给他讲了一遍。

        “皇上下令彻查,我让丹朱在暗处盯着,应该很快就能抓到凶手……”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清浅的呼吸。

        傅恒见她睡着了,悄悄来到床边,看着眼前秀丽的脸庞,忍不住舒心一笑:她安静的样子也很美。待要伸出手去,又怕扰了清梦,忙收了回来。

        “傅恒大人……傅恒大人……皇上准备起驾了。”门外传来李玉小声的提醒。

        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厢房。

        ……

        乾隆的雷霆之怒很快席卷整个紫禁城,敬事房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枉纵的原则,坚决贯彻落实皇上口谕,对所有宫室的宫女太监进行全面清查,连冷宫都不放过。

        一时间,宫里因各种犯事被杖毙、打板子、发配到辛者库的奴才不计其数。饶是如此,敬事房太监总管张保尤嫌不够,就怕查得不严不密没法交差。

        好在他是个一点就通一拨就亮的机灵人,手底下再有几个臭皮匠,把本来就很多条的宫规又加了很多条,还制定了突击临时检查、神武门蹲堵、钓鱼执法等笋招。

        这茬撸完了宫女太监,太医院那边也不甘示弱。

        在皇上□□的威胁之后,太医们拿出十年寒窗苦读的劲头,查阅各种医典、毒经、百草杂学,哪些有毒哪些没毒、哪些相生哪些相克,洋洋洒洒规整出一整套植物特性。

        除此之外,太医们相信实践出真知、教学才能相长,深入御花园和宫中花房实地考察调研,并与养花太监就什么花能养、什么花不能养、该怎么养等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比如夏天用来熏蚊子的夜来香从此不能进屋,只能放在窗下或通风处,因为其夜间散发香气对心脏不好的人有害,还能诱使病情加重;像紫金花会诱发哮喘、洋绣球可引发瘙痒症等小众花卉,可以直接不用养。

        再如百合和兰花这样受嫔妃们喜爱,却能使人过度兴奋而失眠的要慎重,供给各宫时务必要告知其危害。至于夹竹桃、黄花杜鹃等有毒的花种,则要坚决杜绝,看见一株铲除一株。

        太医们建议并提倡宫中多养茉莉、丁香、菊花、薄荷、玉兰、荷花等兼具美观与药用价值的花。

        由此,宫中又掀起了除花风。据说钟粹宫里得高贵妃悉心娇养的君子兰和蝴蝶兰全被花房挖走改种了白玉兰,而太后的寿康宫被移栽了好多茉莉和菊花。

        另一边,肩负缉拿真凶重任的李玉更没闲着,查出安神香的残香中含有极浓的曼陀罗。这种花平时不多见,却常见于广西,全株有毒,以果实最毒,能在短时间内使人致幻、全身麻痹甚至晕迷、呼吸衰竭而死。

        倘若皇后前期只是中了夹竹桃的毒昏沉不支,而只用了一晚掺有曼陀罗的安神香就陷入晕迷病危,很有可能是果实提炼的剧毒。但这毒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宫中,李玉尚未查出。

        不过,经他排查长春宫人等,发现皇后中毒醒来的当天,第一个去清理剔红团香盒的是白梨。

        既然是安神香害了皇后,那盛香的香盒便是证据,谁这个时候去处理,谁便是凶手。按照这个思路,李玉很快锁定目标,将人押入了慎刑司。

        慎刑司可是宫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他就不信白梨进去了还能不招!

        颇为胸有成竹的李玉随后对长春宫除正殿和毓纯的厢房外,进行了搜查,在白梨屋里一块松动的地砖下又发现了安神香。经查验,这些安神香都被淬过了夹竹桃和曼陀罗的毒汁。

        “把物证收好,再搜搜有没有其他东西,好一并呈给皇上。”紧挨后殿的一排矮房前,李玉甩着拂尘吩咐小太监。

        “李公公。”毓纯得了消息就过来了。

        “呦,少夫人,您怎么来了?”李玉弓着身见礼,他本就有些微胖又笑呵呵的,看着十分讨喜。

        但毓纯可不敢生受他的礼,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御前伺候的,所以侧身受了半礼。她过来,只是觉得凶手抓得太容易,期间还有很多疑点。

        “我听说下毒的是白梨?公公可是查实了?”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那日,前夜正是她轮值,也是她头一个动的正殿里的香盒。这会儿又在她屋里搜出安神香,一准错不了。”李玉笃定说出推断,待看见毓纯的神色,犹豫地问:“难道少夫人发现了别的疑点,莫不是那白梨还有同伙?”

        “这屋子又不是白梨一人住,公公如何断定安神香是她藏的?”

        “这……”藏东西的石砖确实是在白梨住的那边发现的,不过也是,两人住一屋,有什么事能瞒得严丝合缝不被察觉?“少夫人是说木槿?”

        “我问过海棠和白芍,白梨虽做事有些粗心但性子单纯活泼,很得皇后娘娘喜欢。她那夜当值,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害娘娘,大可以趁天不亮所有人未醒时提前处理香盒,又何必非要在众目睽睽下再去动?”

        她之前对白梨也有所怀疑,但让丹朱盯着她却未发现可疑之处。就拿处理香盒来说,白梨不仅没有背人,反而在处理后又放了新的安神香拿回正殿备用,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而木槿的行为,如今想来更值得推敲。

        海棠说,原本木槿和白梨负责值夜是一人一天,但皇后病倒的前几日,木槿因为挂心娘娘不肯休息连值了好几晚,后来白梨怕她身子吃不消非要坚持一人一晚才定下值夜顺序。

        皇后昏迷的前夜原是轮到了木槿,但白梨看她脸色不好就抢着多值了一晚。待到第二天海棠和白芍发现皇后叫不醒,便第一时间派人禀告皇上和请御医。当时,木槿也在。

        而白芍也说,木槿做事向来仔细,那日一听说娘娘昏迷强撑不适到了正殿,还帮着开窗通风,以免房间闷热对娘娘病情不利。再到后来,她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去休息。

        按宫规,夏天闷热,为免扰了主子休息,宫女们守夜都要在门外。而以现在的天气热伤风有可能,倒不至于风寒不褪。而木槿应是待在殿内,否则也不可能会中毒。

        毓纯将自己连日的观察结果以及与人闲聊所得告诉了李玉,然后问他:“公公可曾问过白梨,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碰香盒?”

        “问过,她说是怕皇后要用。”

        “如今在她房中搜出物证,公公不妨再问一遍。另有,傅恒已去调查白梨和木槿在宫外的家人,稍后便有消息传来,公公不妨参照着审案。”

        宫内如此大张旗鼓的整顿和追查皇后中毒之事,想来下毒的与其背后之人都会有所行动。

        长春宫里可疑的只有白梨和木槿,白梨在慎刑司,而木槿却不见慌张反而很镇定,更说明她有问题。作为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能被收买下毒,无非是贪心或是因为家人那几个缘由,去查查说不定就会有收获。

        而那背后指使的人,恐怕已经在想着弃车保帅和杀人灭口了。

        “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危,今日恕我多言了,还请公公原谅。”

        这是说哪的话,要真是抓错人,将祸患留在长春宫,让皇后有个好歹,他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李玉郑重道:“少夫人言重了,是奴才该多谢少夫人据实相告。”

        待道过谢,他便去了趟慎刑司查问白梨,然后才回养心殿向皇上呈报案情。

        不出几日,案情有了反转:毒杀皇后的不是白梨而是木槿。

        白梨招供,当初是木槿让她去处理的香盒,而她值夜那晚的安神香也是木槿点上放在皇后床头的。而后木槿进了慎刑司,对自己毒杀皇后供认不讳,却不肯说出背后指使,直接咬舌自尽了。

        乾隆知道后大怒,命人不许殓葬,将其丢入乱葬岗曝尸荒野并下令诛其九族。

        但据傅恒调查的结果:木槿父母早亡,与幼弟相依为命,去年她弟弟犯事被判发往伊犁充军,死在了路上。

        当时,她曾向皇后求情,希望能让顺天府轻判,皇后不愿罔顾律法没有应允,却私下准她出宫见弟弟一面。整个长春宫连素与她要好的白梨都不知道,她弟弟其实已经死了。

        所以判定,木槿毒杀皇后是出于泄私愤。

        只是谁都知道,夹竹桃和曼陀罗的毒汁非寻常之物,不是一个宫女能弄来的,木槿背后必定藏有主使。但死无对证线索已断,再加上宫中纷纷扰扰了数日,不管是太后还是各宫嫔妃都再禁不起折腾,便只能就此了结了。

        皇后中毒一事尘埃落定,各宫也恢复了平静。于别人不过是看了场热闹,但对长春宫而言,却绝非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木槿死了,白梨因包庇、失察之罪受过四十板子被逐出了宫。都是一个宫里伺候皇后多年的同僚,这样的下场怎不叫人唏嘘。而凶手出自长春宫,仿佛给长春宫的所有奴才都打上了某种烙印。

        他们担心外人的眼光,害怕皇后可能不再信任他们。若失了主子的信任和庇护,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

        长春宫开始变得死气沉沉,而皇后在得知木槿和白梨的情况后,也只是漠然以对,什么都没说。

        不知是不是曼陀罗中毒的后遗症,尽管已经清除了余毒,皇后的身子仍是病恹恹的,不会笑也很少说话,眼神总是空洞呆滞。在毓纯看来,也许皇后病倒前只是情绪难以纾解的郁闷,而现在反倒有了发展成抑郁症的趋势。

        重度抑郁症也是会死人的,奈何在大清朝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治这个病。而她这个倒霉蛋,至今还滞留宫中。

        皇后的病情不乐观,乾隆让她留在宫中陪伴,就算是傅恒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皇后还是他亲姐姐。

        对毓纯来说,如果她的开解和陪伴有助于皇后,还是愿意出力的。但比较麻烦的是,皇后总是问她一些很玄乎的问题:像是人死了有没有轮回、世间可有因果报应什么的。

        对比她的亲身经历,任何玄乎的事都可能发生,可惜不能说。而她对那些佛家的偈语和典故又不是很了解,所以往往是皇后问了也答不出来,只能东拉西扯或找些传说故事应对。

        时间一长,话说多了,她大概也弄白了。好像是之前她表姐吴扎库氏入宫给亲闺女送荷包的时候夸过她,说她有福缘福报,得到过盛京一位高深的老萨满祝祷,之后她的荷包更是治好了和敬公主的梦魇之症,这才让皇后深信不疑。

        和亲王福晋自然是夸张,所谓治好梦魇纯属巧合。可对着皇后希冀的眼神,毓纯还真不忍心说实话。但等听到皇后出于一片慈母之心,准备从盛京请来那位老萨满,再加上百名萨满进京给端慧太子祈福的时候,她就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

        天知道,把盛京翻过来都不见得能找到那么多干萨满的。再说了,那位老萨满当年就老大岁数了,如今恐怕早就‘得道高升’了吧。

        皇后总是这个样子,连皇上都不怎么到长春宫了。

        富察家的富贵荣辱皆系于皇后,靠得便是皇上的圣心和看重,哪经得起无端磋磨。毓纯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想法子给皇后治治,不管有没有效,总得尽力而为。

        ……

        第二天一早,待用过早膳,长春宫里就开始乱了起来。原因是皇后娘娘放在枕下常常拿在手中怀念的那块端慧太子的长命锁不见了。

        宫里的奴才们找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找到。

        毓纯一直待在房里假装不知,直到海棠来敲门:“少夫人,娘娘的长命锁不见了正急得不行,您快去看看吧。”

        长春宫的人都知道,娘娘自从病愈就情绪不稳定,却很愿意听富察少夫人的话,便习惯了有事解决不了就来找她。

        毓纯正坐在梳妆台前,先偷偷给丹朱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随海棠一道走了出去,“我今日惫懒多睡了一会儿。你先别急,我昨日还看见娘娘拿在手里,长命锁肯定不会丢。”

        “可奴才们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您说好端端的怎就不易而飞了。”

        两人说话间进了正殿,皇后一身碧蓝宫袍正靠在床头发脾气,“定是你们做事不当心,给本宫好好找。”

        富察皇后本是端庄温雅的性子,即便真的着急生气也不过是板着脸训两句,从不见打骂奴才。她见毓纯进来便不再训斥,而是蹙着眉生闷气,倒像个孩子似的。

        “皇后娘娘,臣妾昨夜做了个梦,竟梦见了端慧太子。您说奇不奇怪?”

        这话当然奇怪,端慧太子真要托梦也是入皇后或者皇上的梦,怎会到刚嫁进富察家的毓纯梦里去。

        但别人不信,皇后却信。

        这些日子,皇后常常说起永琏小时候,好多事皇上早就不爱听了,像是忘了永琏,但毓纯却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地还会跟着猜永琏的性格和习惯。

        皇后喜欢跟她聊天,也相信她是懂自己之人。所以听她一说,马上就问:“永琏看着如何,他可曾说过什么?”

        “端慧太子好像很担心娘娘。”毓纯走到床边,坐在了白芍准备的矮墩上。“他说知道臣妾是谁,谢臣妾能陪着娘娘,还说他做了件事要惹娘娘生气了。”

        “他做了什么?”

        “臣妾也是这么问他,可没等端慧太子告诉臣妾,梦就醒了。”她说得煞有介事言之凿凿又带着几分神秘,把皇后和殿内宫女太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此时,乾隆带着傅恒走进长春宫,发现所有人都在四处翻找没有留意到他。经李玉一问,才知是皇后遗失了端慧太子的长命锁。

        都说睹物思人,皇后为永琏弄成这般,他倒觉得那长命锁不如丢了才好。时至今日,他再不愿纵容皇后的软弱,不悦地大步走向正殿,到了门口正好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臣妾一早醒来就在琢磨,等听见娘娘丢了长命锁便想会不会……是端慧太子跟娘娘闹着玩,把那长命锁给藏起来了?”

        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说得是什么话!

        乾隆气得瞪向身后的傅恒,好像在说:看你娶的好媳妇,竟这般糊弄皇后。

        可李玉要通报,他又不让,想着姑且听听瓜尔佳氏能说出什么来。

        却听里面道:“端慧太子所为,必有其深意。虽然臣妾猜不透,但想起从前在盛京听过的故事,或许能为娘娘解惑。”

        “很多年前,盛京有一户殷实人家,夫妻和睦美满,不久便生下一子。这孩子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且从小天资过人,三岁习文,五岁能诗,九岁时更是过了童试成为秀才。家人皆以他为荣,大摆宴席庆贺,谁知却好景不长,一场风寒竟让少年一病不起。”

        想到永琏当年就是因为风寒没挺过去,皇后的心灼痛得紧了起来,虽有预感但还是催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了?”

        毓纯摇了摇头,“父母为他四处延请名医,不管是求神拜佛还是各种名贵药材都试过,少年的病依旧没有好转,而原本殷实富裕的家却渐渐败落。

        少年弥留之际,眼见父母痛不欲生,便说出了最后的愿望。他说曾见书中提到天山有雪莲,可惜自己无缘一见,希望父母能替他觅得,摘下一朵花瓣夹在他最喜欢的书里。说完,便撒手而去。

        那对夫妇膝下只有一子,如今他去了又怎能放得下。但他们始终记得儿子的遗愿,待办完丧事,便一起去了天山。世人大都以为天山雪莲是个传说,但夫妇俩却不肯放弃,一路上风餐露宿自不必说,还要翻山越岭寻人问路。天可怜见,他们终于在一位南疆牧民的带领下爬上天山找到了雪莲。

        夫妇俩喜极而泣,当即挖了一株保存,而后立刻下山快马加鞭返家。时隔一年有余,当他们再次回到家中,已仿若隔世。两人将雪莲移栽到儿子坟前才敢取下一朵花瓣拿到书房。

        书桌上积满灰尘,那本儿子最喜欢的书就摆在上面。可当他们想把花瓣夹在书中时,赫然发现竟有一封信。”

        随着毓纯的娓娓道来,所有人的思绪都跟着故事引向了那封信,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她看皇后听得极认真,便没有卖关子:

        “信是少年临终前所写,他告诉父母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雪莲的花瓣,只是不愿父母沉湎悲痛,想为他们找件事做。寻找雪莲虽难,但一路的艰辛以及沿途的风光却是治愈痛苦的良药。到此,夫妇二人也终于明白了儿子的良苦用心。”

        “娘娘,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子女于父母之爱亦是如此啊。”她红着眼圈握住皇后的手,“端慧太子藏起长命锁,或许就是不希望娘娘沉于思念伤神伤身。”

        一滴、两滴、三滴,断了线的泪珠无声落下,皇后情难自禁,泣不成声,“永琏……永琏……你为什么要走,你回来……你回来再看看额娘……”

        毓纯被皇后的悲戚所感也忍不住流泪,她想: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时刻都要庄重自持,只怕是在端慧太子丧礼上也不能失声痛哭。午夜梦回,无论多少次的默默垂泪都比不上现在放声一哭。

        皇后身上的担子重,活得太累,或许她只是少了这么一个发泄的机会。

        “娘娘可以哭可以沉湎悲痛,但娘娘可曾想过皇上?皇上对端慧太子寄予了厚望,定然和娘娘一样悲痛万分,只是皇上肩负江山社稷,并不能如娘娘一般。”

        “端慧太子聪明颖悟又孝顺,臣妾相信,他定不愿见到父母为他牵肠挂肚伤心流泪。”

        皇后泪眼婆娑的抬起头,自责懊恼地闭了闭眼,“都是本宫的错,是本宫对不起皇上……”

        “皇后……皇后毋须自责。”乾隆已快速到了床前,握住皇后的手,“只要皇后赶快好起来,永琏就不会再担心了。”

        像是应了他的话,殿外有宫女高兴地跑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找到了,长命锁找到了!”

        皇上都来了,已让出位置的毓纯赶紧问:“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娘娘最喜欢的茉莉花圃里。”

        没等毓纯开口,旁边的傅恒道:“姐姐你瞧,母子连心,永琏这是希望你振作起来。”

        乾隆看了眼一唱一和的夫妻俩,随声附和:“是啊皇后,咱们的永琏在天上看着,他在盼着你好起来。”

        皇后接过长命锁紧紧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心中暗下决心:本宫会坚强,决不让永琏失望。

        ……

        作者有话要说:很足的一章,我尽力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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