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罪恶如山(四)
苏重锦刚换完伤药,正在进汤药,温离就来了。
温离推门而入,风荷特意守在门口。牢房内一股挥不散的苦药味,他嗅得最多的便是这味儿,也没什么不适应地,含笑道:“没死啊。”
苏重锦喉咙浮动,撂碗风轻云淡地说:“你也不乐意啊。”
“是你自己不想死罢?”温离头不回,手向后摊掌,忽然喊道:“风荷!刀!”
风荷从外头进来,双手把自己的佩刀奉上。
温离临桌坐去苏重锦对面,那把极重的刀被狠狠地砸在桌上,“听闻你向顾大人求死,却又向二郎求生。哪你究竟是要求生还是求死呢?刀就在这,如果不想被押送街市当众五马分尸以振民奋,泄民怨,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苏重锦万万没料到,“你当真要我死得这般简单?昨日你不是还说要我这命死得其所吗?”
“经过一夜,我改变主意了。”
“那刀和我苏某人就在这,温大人自便。”
温离摇着扇,牢房中寂静片刻,他只盯着苏重锦,而苏重锦却垂着首盯那还剩余汤药的碗。
“原来你是不想死。”温离端详面前的囚犯。
苏重锦将碗的面转了转,“温大人真会说笑,谁不想活?”
“心里有鬼吧,”温离目光落到药碗,“辜负顾大人救你的心意了。”
苏重锦指尖滞了滞,“我不曾。”
“以你对顾书哲两年的了解,料定他不舍你死,又抛出要见梅鹤卿的要求,你手里还揣着多少秘密,皇帝定是想知道的,自然答应你。而你原想支开顾书哲,只把秘密说与梅鹤卿听,是要他主动呈禀皇帝,岂想顾大人却躲在一旁都听了。”温离凝视苏重锦,沉声问:“你在等什么?”
“等梅大人出手相救。”苏重锦话刚落。
温离一掌打在桌面,“等皇帝知道这个秘密!”
苏重锦指尖发颤,迅速藏到了桌子底下,他不敢表露丝丝被拆穿的慌张,就连吞咽的动作也不敢。
“你的手段和目的就如同利用尹家那样,利用季家,你不止还想作乱京城,这次,甚至是黔渡和边境。”温离眸光炯炯地打量,端倪苏重锦面部上几不可查的痕迹。
当苏重锦松开偷偷紧握的拳头,脸色也随之放松。
“如果此刻北楚攻打灵朔边境……”温离稍顿须臾,“那么南晋备受压迫,两边开战。如此,贵国要攻下黔渡相当于拥有了助力,简直就是志在必得。”
“温离!”顾书哲被风荷拦在牢房门前,他向里头斥声:“你又想做什么!没有陛下旨意谋杀朝廷重犯是要治罪的!”
温离坐着侧身看顾书哲愤怒的模样,淡然道:“我知道,我没做什么,就是聊聊关乎生死的大事。”他回过身,在顾书哲的咆哮里,对苏重锦露笑,“看样子顾大人对你很是照顾,才聊没一会就来了。”
他撑地起身,“多谢你的消息,在下便先告辞了。”
苏重锦受伤面色本就难看,松拳的手不禁抖了又抖,眼珠死死扣着温离的举动。温离捡起佩刀,朝苏重锦颔首算是作别。
当素白的背影跨出牢房,苏重锦终于咽了咽,双手却抖得比方才还厉害。温离刚已经暴露了杀心,若不是顾书哲,恐怕他就得死了。
顾书哲视线探了探苏重锦,命狱卒把牢门关上。风荷接过公子归还的佩刀重新挂去腰侧,站到甬道边让开路。温离在即将关闭的缝隙里,最后睨了眼苏重锦。
“温离,昨日那刀的事我已知晓,如今他欠你的还了。”顾书哲挡在温离身前,“目前少卿之事为重,陛下允你代梅鹤翎查案,你还是莫让陛下失望了。”
“你怎知,此事与他无关,你当真以为他先前所言都是吓唬各位的?他不希望你知道这个秘密,还告诉你唯有鹤卿能救他,是为你安危?”温离后退拉开距离,平视道:“你忘了他是谁?他是除你身子以外可算是皆了如指掌的人,否则又怎么准确地博取你顾铁面的不忍心。他对你有意隐瞒便证明一点,”他目光下移,“这里,有鬼啊。”
顾书哲剑眉始终皱着,星眸里的光都是审视和揣摩,“什么鬼,你也不必打哑谜。我顾书哲秉公办案,绝不徇私。”
“那就得查,捉心里的鬼可不就是你顾大人最擅长的手段。”温离说:“不过也多谢顾大人提醒,是该查案子了,这里的吃住太差,夫君昨夜还与我说他不习惯。”
“告辞。”温离作揖,挑眉示意顾书哲让道。
顾书哲顿了顿,侧开身。
阴云叠嶂,漏雨不歇。风荷要为温离支伞,温离在檐下取过油纸伞,让风荷穿戴蓑笠再离开。大风把湿气吹进石阶尽头,温离的袍摆洇开珠珠大小不同的深色。
“公子适才的杀气太重,属下差点以为您要动手了。”风荷套起蓑衣,心有余悸。
温离执扇负手,打伞望着长阶下的马车,毫不掩饰地说:“我是要杀苏重锦,可是顾书哲呢?”
风荷以为是公子忌惮顾大人,但听公子惊人之语,“杀死囚简单,杀朝廷命官难。”
“公子!”风荷小声惊道。
“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温离愣神似的自顾自迈进雨中。当初接生的稳婆,还有给嫔妃开处方的太医,依照季伯文的秉性,知道真相的该死也都死干净了。
风荷戴好斗笠大步追上,“公子慎言。”
长阶流水,温离脚底溅起雨渍。
“回府,我要书信一封交给裴逸。”
——
顾书哲别有意味地正视苏重锦,就落坐温离刚才的位置。那眼神揣着探究宛如能够钻进人的脑海和心底深处,形同一尺鞭时刻折磨着苏重锦的意识。
苏重锦不敢注视便是心虚,打破沉默就是石锤心中有鬼,因此,在静默里,他找不到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包括动一动手指,或者发出一个声响。
这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漫长难耐,苏重锦的身心仿佛经历了一场严刑拷打,顾书哲突然站起来,了然于心地离开了。
苏重锦唇瓣翕动,到底一句话也没说,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感觉内心变得沉重。那份罪恶感,张牙舞爪地袭击他。
所谓了解是相互的,何况顾书哲还是负责断案的大理寺卿,有时候的沉默比张嘴盘问更容易判断一件事的真假。
——
温离回府后换了身素净的衣袍,往书房时顺便在廊檐底吩咐风荷去将三公子寻来。上回被他以竹筒击断的竹帘已经换新,他放下遮风,坐到案前听起雨声研墨。
这封信是写给裴逸的,因为皇帝信任裴逸。温离笔尖在砚台的墨汁里反复捻动,琢磨着要如何写才可以说服裴逸,让裴逸以此说服皇帝,在春疫情势渐缓的时期,答应令两位王爷出宫布粥。假若景阳王是假的,确实是葛龄的孩子,那么葛龄定然很期待见到他。
温离需要收敛近来的不快,情真意切地写好这封信,言辞一定要恳切。告诉裴逸其中能够获利的一切,包括景氏的名声,和有利于他夫君的声誉,但不包括最终的目的,就是设网抓捕葛龄。从成功抓获到进大理寺狱或是刑部大牢的这段时间内,他有话要与葛龄详谈。
梅鹤翎还挽着袖,刚从外边回到苑子,正用清水拭手,风荷就来了。他知道二哥入狱的事,但他明白这件事,他和大哥都不便插手,而温离也不该参与。
他来相思苑见温离的时候,温离还在奋笔疾书,他拍掉肩头的雨珠,在廊下唤了声,“阿离。”
“进来。”温离摇扇晾干字迹的墨水。
梅鹤翎脱鞋,着净袜几步坐下,他好奇地伸长目光,囫囵吞枣地略过温离的信,“这个案子家属不涉及当中才是最好的做法,我认为阿离你那么聪慧,是不必言明的?”
墨香随扇儿的摇晃飘散,温离摁着信的角落,防止它们因风而起,头也不抬地说:“避嫌,谁都明白,但你认为这件事有避嫌的必要么?我认为没有必要,不过我也赞同你和大哥的选择,不要牵扯进来。”
“你有什么想法?”梅鹤翎道。
温离拢了扇面,抬眸睹着梅家的少年郎,“无论是谁要去背负这个骂名,都不应该是你二哥,我不管这群百姓信还是不信。黔渡祸乱,京城大劫,还有死掉的千人性命,还有因此横生的春疫,哪点是可以轻易从百姓脑海里抹除的,当苦难大于安乐的时候,只有他们集体失忆。”
“即便如此,苦难仍旧存在,并且会随时代的不堪如影随形,皇帝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明白的,可他即使明白,也要将错就错。那么,谁来背负,又有何区别?因为它原本就是错的。”
“我们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什么明君,而是懂得隐忍,善于伪装的伪君子。”温离眼神冰冷地看着纸上的字,“而裴逸就是伪君子的外衣和配饰。”
梅鹤翎此时此刻完全相信,温离和他二哥是同类,大逆不道的言辞顺嘴拈来,尽管他听得浑浑噩噩,但他知道,皇帝已经想好要拿他二哥做替罪羊。
“我需要你帮忙。”
“嫂子尽管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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