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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一波又起(四)


景夙离城南下,骏马疾驰,议政堂众官员登宫墙眺目远送。景司忆用过汤药,背垫软枕坐着,连日缠绵病榻,身骨无力,头脑不清。

        他眸子放空半晌,忽而道:“皇城被围时,你去何处了?”

        温离自雕梁翻下,顶着一张鬼面立在帷幔前回话,“遇见宁青泽的亲信,大意之下身中暗箭昏厥,被马车送到城外,所幸卑职途中醒来才逃过一劫,而后便遇见刺探情报的禁军。”

        “嗯。”景司忆闷闷不乐地应声,从白纱间探出瘦弱的手腕,“把,圣旨给我。”

        温离从案头取来景夙临走前留下的圣旨,双手奉上。

        景司忆手心一沉,缩回龙帐里。他解开圣旨,目光流转着,气弱声嘶:“皇城一战可胜是因你传达消息及时,禁军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至救驾。你有何所求,朕尽量满足。”

        温离也不兴虚伪奉承那套,坦然直言:“望陛下赐婚。”

        圣旨压着被衾,景司忆放下它,微偏了首隔帷幔看去隐约的身影,“你……当真要与他共修秦晋之好?摄政王在你离宫前是同你说过,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必再屈居于梅家为奴。他先前或强迫或利诱都将对你构不成胁迫,到朕身边来,断不用惧他。”

        温离合手,对帐中一揖,“卑职多谢陛下美意。卑职一心只容他,也一意只求他,除此再无心愿。”

        “朕那时听梅鹤卿与朕求你,不知区区一个外臣,怎值得他以自身和秘密做交换,他可是连先帝都敢于拒绝的人。如今,朕也想不明白,朕为何也执意要你一人,不愿看你与他共结连理。”景司忆垂眸,犹自思忖,须臾还是允下,“罢了。”

        他卷合圣旨,算是释然,“谁叫朕可用之人不多。此战你确实功不可没,不过赐婚,朕准了。”他念着故人,“待丧期一过,朕便拟旨。”

        温离双膝跪地,叩头道:“卑职谢陛下恩准。”

        外头李庆祥小心推门,兜着拂尘踩小碎步往屏风走,温离闻声先翻上了横梁,听李庆祥定足屏风跟前,细声道:“陛下?”

        李庆祥忧心扰皇帝休养,便先极轻声地唤了唤。帐中人影微晃,应了一应。李庆祥方才敢接着说。

        “陛下,顾大人有事禀告。”

        “宣。”

        温离隐身梁顶,俯瞰顾书哲进殿。

        “陛下,臣有事禀奏。”顾书哲跪于屏风处行礼道。

        “何事?”

        顾书哲微勾身说:“敌国细作苏重锦拒不招供,并称知晓一天大秘密,但需见梅少卿一面方肯道出。”

        景司忆扶额,“都落到朕手里了,还敢与朕谈条件,着实胆大泼天。”

        梁上的温离桃眼微沉,这苏重锦寻他家鹤卿做甚!死到临头还要使什么诡计吗?

        顾书哲低头,恭声自责道:“是臣无能,用刑也逼问不出个结果来。”

        龙榻静默少顷,景司忆缓缓说道:“朕知你与他有几分情谊,若觉此案有些阻碍,那便交由刑部罢。”

        顾书哲慌不迭连连解释,“陛下多虑了,两年来的情谊皆是假意,臣自是分得清的,岂会因此耽误了公事!”

        “也罢,那便继续交由你手。苏重锦既然要见梅少卿,那就见一见。”景司忆摩挲指腹的汗,又开始乏了,“如他给不出所谓的天大秘密,也不用再与其耗费精力,杀了吧。”

        顾书哲脖颈也浮出了湿,赶紧答声:“是,臣明白。”

        待人退去,景司忆将圣旨按在枕边的位置,抬了点声说:“附离,朕困了。”

        温离梁上飞身而下,挽过一侧的帷幔,伺候景司忆躺回龙榻,掖好被角。

        景司忆双眸环着倦色,他看着温离,“附离,你同朕说说,苏重锦缘何要见梅少卿?”

        “陛下,卑职不知。”温离面色如常,给陛下把额间鬓边的虚汗擦了擦,“待您睡醒,少卿便带消息回来了。”

        寝殿里按照太医吩咐,点了少许安神香,景司忆阖上双眸,不过片刻就熟睡了过去。温离落回帷幔,径直把几处点燃的香尽数掐了,窗户撑出条缝让气味快些散去。

        他瞧着这香只觉古怪,竟是安神的作用,就皇帝的身子状况何须此香。这是要皇帝一直睡着吗?

        ——

        梅鹤卿正在偏殿与其余官员商酌春疫的善后一事,还有重修皇城府寺,毕竟这处乃是官员公干之地,待京城恢复往日繁盛,整个朝堂还要继续运作,不能连个办差的地儿都没有。

        “春疫眼看将逝,皇城府寺的修缮也该加进日程里来,还要工部尽快拟出个草案,届时户部也好按案里个中内容大致确定个拨款数额。”裴逸难得在处理政务时抿上一口热茶,他砸吧嘴,品出一腔的苦味,“暖和舒坦了。”

        “还记着你有个外甥么?春疫过了,全城禁戒一解,别忘来看望。”梅鹤卿再给裴逸沏了杯茶。

        裴逸也不客气地端过杯就一饮而尽,他哪不记得,还是梅将军派亲信奔波宫门传的话,但他嘴上说:“晓得的晓得的,这谈公事呢,谈什么私事啊?”他也甚想抱抱自己的小外甥的。

        桌边的人将素日的严肃放一放,都同他们道贺,借着这点喜事冲冲一连数日的沉重感,几近把他们压得喘不上气。

        梅鹤卿随口一提道:“工部年前才接了工署的差,再接府寺的重建必定人手不足,还需再添工人人数。”

        沈璞不由点头赞同,他执着笔时不时在宣纸点上几点,“府寺修缮工程量可比工署要大,京城恐怕是难寻到这么多人手。”

        “不是还有金吾卫吗?此番可令他们戴罪立功。”岳青禾摸了一把胡须说:“金吾卫此次无论是受谁驱使,那都是谋反,不能就这么饶过去了。”

        “嗐,我认同岳尚书的提议。”裴逸抬手示意,“春疫结束,为体民心可颁大赦令,到时罪人也可得以恩赦,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并调去修缮就当是赎罪了。”

        “多好,工钱都省了,皇恩浩荡还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岂不是两全其美。”裴逸两手一摊。

        “这事可。”沈璞也颔首道:“那便先落笔草拟方案,再加以修改不妥处。对了,还需派人知会工部侍郎早做准备,免去春疫结束后大事小事并来,忙得一发不可收拾。”

        裴逸呷着茶,“这事简单。”

        “春疫的善后比较琐碎,最重要的还是巩固国本。眼下战事打响,民心所向方是正道,须尽力笼络百姓。”梅鹤卿晃了晃茶水,“要聚之平稳,不可动摇。”

        “少卿有何打算不放说说?”岳青禾作“请”道。

        梅鹤卿搁下茶杯,睹微荡的茶面渐稳,抬眸与诸位道:“需要裴逸的一支落纸烟云的笔,通过一张纸告诉南晋子民,当今的陛下是多么宽仁厚德。”

        裴逸对此熟悉,他接声说:“这我懂,我知你要说何了。我写是能写,但不能光写,这般未免虚假,不好反倒弄巧成拙。”

        裴逸搓着下巴,“我得把武朝写得卑鄙至极,京城遭此劫难他们与尹卫都是罪魁祸首,一个个都必须从头骂到脚,这般才能显得我陛下英勇无畏。”

        几人面面相觑。

        沈璞瞧着裴逸额头的纱布,忍俊不禁说:“晓得你笔锋犀利,能挨你书面狗血淋头骂上一通的,这次还真不少,差事不好办,我予你一个建议。”

        “但说无妨,骂人此乃趣事,讲究得就是个随心所欲,否则哪能骂出个痛快。”裴逸爽快道。

        “京城书院。”沈璞略微一笑。

        裴逸合掌一啪,理所当然道:“自然自然。”

        “当然,朝堂还需有所作为,大赦令颁布还不够,也要有亲民之举,譬如施粥之类的,都可以写进书中传颂。”

        众人热火朝天地商酌,季伯文只听着默不作声,梅鹤卿抿了又抿温茶,眼底始终留意着。

        顾书哲进了偏殿,官员还在相互讨论,裴逸热情似火地朝他打招呼,他点头算作回应,朝梅鹤卿招了招手。裴逸眼皮一抬,知道他两是有事,也就不多说,掺和进其他人的交流中。

        梅鹤卿拉椅起身,边整理褶皱边跟上顾书哲离开的身影,一前一后跨出殿门。

        殿里断断续续的商议声消失殆尽,顾书哲方停下脚步,回身说:“陛下恩准,少卿随我去大理寺狱见苏重锦。”

        梅鹤卿若有所思,他不明白道:“我与苏重锦一面也没碰过,并不相识,他怎突然要见我?”

        顾书哲也不明白,摇头说:“我若知道就不必寻你了。他仅和我说他身揣着件秘密,也仅能见着了你才肯说。我令狱卒动了刑,奈何他始终紧咬牙关透露不出半点线索,无奈只好照做。”

        “嗯。”梅鹤卿不咸不淡地说:“说明你手段还不够狠。我随你去看看罢。”

        “苏重锦一定要见你,是因为你有本事能救他一命。”顾书哲看着前方,“不是在下手段不够狠,是他起初留下时就做好死去的准备。”

        梅鹤卿着身素袍,冷淡地睨了侧边人一眼。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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