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悬崖松
孟十洲怒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怒。等看见一众人散了之后，冷哼了一声“崇洋媚外”，丢下了苏晓梦的背包，头也不回往山上走。
不一会儿，苏晓梦抱着包矫健地跟了上来，“你说什么，说我崇洋媚外？我这明明是在弘扬中国文化好吗？你都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他们问我穿的什么衣服，我就给他们介绍了汉服，他们问我峨眉山有什么好玩的，我就给他们讲了这儿的奇闻逸事，还给告诉了他们我买的这些仙菜，——土特产的妙用。”
孟十洲皱了皱眉，“你外文很好？”
苏晓梦愣了愣，“一般般吧，不过我肢体语言很好啊，还有小朋友替我翻译……”
孟十洲再次石化。
见他停住，苏晓梦窃笑，嘴上嗔怪，“我不过配合他们拍照而已，你却这么来一出，这不是误导外国群众，让他们以为我天朝宰游客全世界第一？”
孟十洲的余光扫了她一眼，“看来，你在千楸当免费导游没尽兴。”他突然打量了一下苏晓梦的双脚，“这会儿走得倒挺快。”
“其实只要我乐意，这山路啊，我可以走得比任何人都快。”苏晓梦得意地说。
“哦？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慢吞吞地。”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好意思显摆自己走得快而已。”被对方戳破了心思，苏晓梦慌忙摇头。
“是吗？”孟十洲凝视着苏晓梦，突然弯下腰，解开自己的冰爪狠狠绑在了她的脚上。
“你不相信我？”苏晓梦挣扎。
“别动。刚才有人滑坡毁容，你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希望是我？”
“不希望，免得……”话说一半时，孟十洲抬头，目光在苏晓梦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苏晓梦见他挺真诚的样子，似有所动，却被孟十洲补了一刀，“免得到时候拖累我们。”
孟十洲起身离开，没有再去瞅他。
苏晓梦大步跟上，恰到好处地走在他身边，既不超过他，也不给他落下自己的机会，“如果我走得比你快，你下次能不能别再那么卖我？我又不是菜，还十块钱一欧元的。”
孟十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路边十块钱一根的黄瓜，“山上的黄瓜都这么贵，山上的仙女岂能便宜他们？不对，你不能算仙女。”
“那算什么？”
“拍摄道具。”
苏晓梦：孟—十—洲！
***
抵达第一个拍摄点时，一切准备就绪，拍摄团队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他们惊讶地看见回来的两个人，苏晓梦走在前面如履平地，后头一米开外，孟十洲才有些气喘地跟了上来。
雅文发现十洲的冰爪已经被装到了苏晓梦的脚下，不禁捏了个拳头，见两人冷着脸并不和睦才放松下来。
取景地处景色豁然开朗。山岩陡峭，悬崖处长出一片平地，一棵巨大的雪松挺拔伫立，松虬盘曲。拍摄的具体地点，就是这棵有八百年树龄的老松的所在之处。
孟十洲取来折叠梯，趁着苏晓梦在树下整衣补妆的时候测光。在十洲取景框的注视下，雅文用极其细腻的手势替模特勾勒着眉眼。
淡淡的腮红晕染开来如同胭霞漫天，再描画朱唇，用的是夕阳的红金色。最后打理衣裳，将襦裙系紧。考虑到苏晓梦身材瘦弱，裙子容易脱落，又特地用针线穿缝一遍。
“背影。”
随着十洲的指示，拍摄正式开始。苏晓梦一个转身，山风自然带起了她的白衣青纱，飘荡在无边无际的悬崖边。而她，好似一头奔入了山峦云海。
“回头。”
听见下一个指示时，她回眸一笑，清冷而含蓄，眸中似有决绝之色。
孟十洲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好像是有山海阻隔了对话，在飘渺山雾中尽是凄迷而苍莽。
她肆意地舞着，时而舞成磅礴雪山中不屈的义士；时而化作扶云直上的飞天；又时而变作孑然独立的白雪佳人，于松下抚琴，寻那高山流水间的知音人，覆着霜雪枕琴入梦。
仿佛翻越了千山万水，她才听见了遥远的那一头，十洲掷地有声地说了两个字：“上树。”
上树的指令将苏晓梦吓回了现实。
在悬崖上爬树虽然有梯子借力，还有助理们保护，但毕竟周围崇山峻岭，脚底万丈深渊，再加上雪松又高耸入云，光是站在梯子上看看，就能让人双腿发软。
苏晓梦踩着梯子，颤颤巍巍跨上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一手抱着树干，双腿则荡在外面，远看就像是在荡秋千，其实是控制不住发抖的身体不停摇摆。
“没想到，你爬山利索，爬树也很溜啊。”
孟十洲挥了挥手中相机，“开拍。”她让苏晓梦坐在原处拍了几张，随后叫她自由发挥。
不能让他看笑话，绝对不能。
只见苏晓梦突然腾出双手在空中舞动，突然又身体一斜靠在了树干上，一手抱树，一手还伸在半空盛接松树叶上抖落的雪花。
“吱吱”传来，一只小松鼠上蹿下跳，没几个扑腾，竟然跃入她的怀中，苏晓梦伸手去扑弄他。忽而一叠雪花坠落，小松鼠轻轻一跃，不见了。
宋晨曦在树下看呆了，不禁拍手叫好。雅文和丁南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晓梦在树上的一系列操作，不时发出了一阵感叹。
唯有孟十洲的镜头可以清晰而精彩地呈现出苏晓梦的细微表情，从而让他发现了一场极其惊险的心路历程。孟十洲放下了相机，“让她下来。”
树上的苏晓梦终于获救，刚挪动身体，却听见胸前“嘶啦”一声，衣服开了。
树下的人只见她突然躺倒在树干上死死抱住了树，就像一只树袋熊。
“十哥，她还没拍够呢……”
孟十洲举起相机，从取景框里探了探，见她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瞅着宋晨曦催他：“快去，她没拍够我拍够了。”说着，跟着他一起来到树下接应。
“美女，你倒是下来啊，刚才不是很灵活吗？”宋晨曦踩在梯子上，伸手去够她。
“你们……你是故意的吧？！”苏晓梦双颊绯红，气恼地瞪着孟十洲，声音发抖。
“你不下来？”十洲实在不能理解。
苏晓梦崩溃地举起手，埋着头朝自己的胸口处指了指。
“她应该是衣服掉下来了。”雅文在十洲耳边轻声提醒道。
孟十洲愣了愣，抬头再看苏晓梦时，眼神有些古怪。
苏晓梦把脸直接贴上的树干，恨不得立刻变成枯树蝶，“快想办法啊……”正嘀咕时，突然听见孟十洲说话，“雅文，帮忙解决一下。”
她抬头时，看见孟十洲已经背过了身子，雅文从随身包里拿出了一条白色披帛爬上了梯子，替她在胸前系上，遮掩了显山露水之处。
苏晓梦看着披帛，“……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有点儿像三尺白绫……”
那一年，安史之乱，玄宗皇帝仓皇逃至蜀都，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当他孤单影只站在这山脚下之时，是否也曾恍惚中看见他亲手赐给心上人的这一抹白色？
“雅文，你替我和十洲说一声，我要拍几张白绫。”
雅文愣怔着爬下了梯子，将苏晓梦的话复述给了孟十洲。随后有些笨拙地在一旁观望，摆弄着手里的阵线。
明明都算好了，她怎么……怎么就这么会爬树呢？
苏晓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横躺在树干上，一条手臂垂于地面。风中，白帛翩翩起舞。她闭上了眼睛，神色戚戚，似乎是在梦中念着那无法再重逢的爱人。
孟十洲快速拍摄完毕，然后爬上了梯子，“可以自己下来吗？”
苏晓梦庆幸抹了好几层粉底，“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如果我现在卸妆，脸应该比现在还白……”她努力支起身体，裸露在外的手臂冻得通红，还在微微发抖。
孟十洲无意中触碰到了她冰凉的肌肤，不觉一动。他故作镇定地扶住了她，“不行的话，就撑着我。”最后，几乎是一半抱着苏晓梦下了树。
山上寒冷，冻得她已经麻木。而孟十洲的胸膛却有点儿温暖，冰手触碰在上面简直就是发烫。苏晓梦能感受到刹那之间，自己的心在蹦极，跌宕起伏。
当她终于落地时，宋晨曦、丁南领头，包括围观路人都鼓掌喝彩起来。
宋晨曦好奇地问：“美女，你以前……练过杂技？”
苏晓梦尴尬地皮笑肉不笑，“没有，我有多动症……”
孟十洲看着苏晓梦依旧勾着自己脖子的双臂，假咳了一声，“拍摄有风险，我们还是要安全第一。”随后，将她的手提起来放下，皱了皱眉，“你是冰块吧？”
“喂，你还真把我当仙女啊？这么冷的天，你们个个裹着羽绒服，就我穿这么一点点，不冷才怪。阿嚏——”
听见了喷嚏声，孟十洲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太关注苏晓梦的穿着，好像她天生就是该这么穿，也天生就是自带仙气不会冷。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孟十洲觉得有些恍惚，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件斗篷替苏晓梦披上，侧过身，“你太瘦，多吃点……这样衣服才不容易掉。”
宋晨曦一愣一愣地看着孟十洲：十哥……在说啥呢？
其实，孟十洲说这话时极其自然，也并没有想歪。但在宋晨曦，雅文以及苏晓梦本人听来却另有深意。她鄙夷地盯了一眼孟十洲，凑到了他耳边，“给你普及一下知识，饭量和罩杯之间没有任何正比关系。”
孟十洲只觉得脖子被她呵得痒痒，忍不住扭头，险些撞在了她的脸上。两人瞬间僵持着看着对方，拼命忍住心头的悸动……
眼瞧着苏晓梦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孟十洲推开了她，——“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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