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留宿
不远处的四角小亭中，老板苏世明正趁着秋风乘凉，和几个人闲聊天。一套功夫茶具摆在四方桌上，王姬煞有介事地为大家沏茶。
晚上不宜喝浓茶，所以她沏的是碧螺春。一边动作又一边说起了典故。
她说的是相传有一尼姑上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茶叶，泡茶后奇香扑鼻，便脱口说出“香得吓煞人”，当地人就将此茶叫作“吓煞人香”。此后康熙对此茶倍加赞赏但觉得其名不雅，于是题名碧螺春。
王姬取过一盏香茗，首先递给了何止。可是何止转手便呈在了苏晓梦的手上，款款说：“如此好茶，当然要仙子先饮。”却见一旁顾兮正在笑。
“你笑什么？”王姬敏感地以为那是一种嘲笑。
顾兮却眨了眨眼，“我只是觉得，‘香得吓死人’这个名儿，蛮好。”随即，何止也哈哈笑了起来，这时，王姬似雪似霜的脸上才软化了几分。
“今日佳节，花好月圆，不如让我为大家抚琴一曲。”苏晓梦对爸爸说。见苏世明点头，见他点头，顾盼取来了一张古琴。
“白鹭孤飞低影斜，碧水秋落树窗前，紫砂玉脂芭蕉雨，金香不染碧螺叶。素手退复抚七弦，黄灯萤火缀晚天，问君凄楚可消遣，唯有至爱暖人间。”
勾挑剔抹时，苏晓梦随兴作了一首诗来。
王姬没有想到，苏晓梦这一极其寻常的举动竟让何止看呆了。她能明显感觉到，何止看顾兮，和看眼前的这个女生时的目光是不一样的。而她自己也有些愣怔了。
没想到，她竟是人间奇女子啊！
对何止来说，在这个连邮筒都快要灭绝的二十一世纪，还有姑娘不但人美声甜，还会作诗抚琴，那简直比国宝还要稀罕。苏晓梦的琴音彻底撩拨了他心里的弦。
而远处的石凳上，孟十洲的双眸也从未离开过令他琢磨不透的苏晓梦。
琴音绕梁，让他不禁沉浸在了回忆之中。曾几何时，这一幕离自己也是如此触手可及。唯有至爱暖人间，而此刻花前月下，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又在哪里呢？
琴声氤氲着酒气催人入眠，听着几人谈古论今，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童年时自己和母亲还有启叔叔在一起的时光。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他好像在做噩梦诶，要不要叫醒他？”刘弯弯打量着孟十洲，对一旁的何止说。
“你不会真的让他在外面睡一晚上吧？”何止扭头问苏晓梦。这是一句试探性的询问，毕竟他还有求于眼前这位摄影大神，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可以帮他一把。
于是撺掇着说：“不如你就收留他一晚，这样说起来他也算欠了你的人情，再问你讨债也不至于还这么穷凶极恶。”
“他那相机也没坏得那么彻底，能有多少钱？”
“依我看，应该不止是钱的问题，不然怎么会找你找得比飞虎队还勤快？”
他说得不错。
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其中端倪，这让苏晓梦的心更慌了，于是细细琢磨起来。
看孟十洲的样子，他似乎真的是对蝴蝶居的事情一无所知，可是他毕竟是天启集团的大少爷，在这里呆久了，总会引人注意。如果可以把相机的事情一笔勾销，将他打发走，倒也好。
何止继续别有深意地说：“你不但要收留他，而且还得让他住最好的房间，譬如你自己的那间。如此价格随你开，这一晚上的房费不就可以抵消相机的维修钱了？说起来，他还占了你的便宜。”
苏晓梦打量着狡猾的何止，半晌总算开了口，“算了，反正房间已经被你们糟蹋了，就让他住完一起大扫除。不过既然是你出的主意，第一你必须保证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明儿一早走人，第二这间房一个晚上是隔壁房间的三倍价，先付钱再住宿，未免他明天不答应，你帮他垫。”
“我们垫？三倍价？太贵了吧？！”刘弯弯惊呼。
“不知道是谁早上吵着三倍价住隔壁的，我知道你们有钱。”苏晓梦对何止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浅浅一笑，顺手拍了拍他肩膀，“趁他还睡着，赶紧。”
“可我们没有那么多现金。”刘弯弯还在纠结。
“可以支付宝、微信转账或者刷卡。”
“可你们店不是有规矩……”
“规矩改了！”
苏晓梦说完，丢下三人，任由他们去摆弄孟十洲。
***
孟十洲刚被搬进苏晓梦的闺房，便下了一场夜雨。而此时，沈香香和宋晨曦踏着湿滑的石板路匆匆前行，一前一后。
雨后的街道慢慢弥漫起一层薄雾，穿插萦绕在苍天楸树之间，令古镇仙气逼人，如梦如幻。街上的行人似乎也受到感染，个个行路时脚下带云踩风，飘飘然，轻悠悠。
烟火寂寥，火龙寂静。千楸的庙会活动已临近尾声，不过各店家却并未收拾打烊，那些高高挂起的灯具，摊位上的商品零零落落仍摆放在外面，按惯例，夜市是通宵营业的。
宋晨曦总是欲言又止。沈香香自从蝴蝶客栈跑出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原来十眼桥一别，他二人一直等到傍晚肚子咕咕叫时才撑不住在一家名叫“绝色美鲫”的农家小饭店吃晚饭。沈香香让宋晨曦叫十洲回来，不曾想他居然关了手机。
无奈，宋晨曦只能找了个借口，和沈香香一起吃了晚饭，又陪着她去逛首饰店，直到在外头偷偷给孟十洲打电话时被捉了个正着，不得已供出了他的下落。
眼下，他两头不是人，心中堵得慌。
突然间，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又是一阵。路人纷纷惊叫着四处奔逃，挤在了亭子里，回廊上还有桥洞下，那些原本就狭小的店铺一时都变得拥挤不堪，再次迎来了接客高潮。
宋晨曦紧紧护着装有拍摄装备和道具的包，挥手示意沈香香赶快避雨。见雨势着实凶猛，沈香香灵机一动，索性把她的道具伞撑了起来。
当两人终于躲到屋檐下时，本就是纸做的伞已经湿透了。宋晨曦这才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一个劲儿地夸对方聪明。
沈香香看着雨滴始终没有说话，很久才问：“他在追的那个女孩儿是谁？你认识他喜欢的那个人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十哥这个样子……”宋晨曦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嘀咕：“哎，十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了她一声叹息。也在很久之后，雨才停歇。
游客一下子都散了，店家们也纷纷兴意阑珊，突然闲了下来，各自坐在椅子上休憩，邻里之间闲聊几句生意。
夜色又深沉了几分。
“他还是关机吗？”沈香香黯然地又问了一句。
宋晨曦默默点头，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好说歹说将沈香香送回了酒店，随后直奔蝴蝶客栈。
***
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它环绕着漆黑一片的深渊，就像是一个造型独特的漩涡。
楼梯的顶端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看不到面孔。
孟十洲摔进漩涡一落千丈，不停地落下，落下。
每个夜晚，他都重复着同样的梦境，并且追问：他是谁？
苏晓梦蹑手蹑脚溜进自己的房间，要去找孟十洲的相机，试图查看里面是否有蝴蝶居的照片。可刚摸到床沿，突然被孟十洲一手拉住，“你是谁？”
苏晓梦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刚想回答，却见他紧紧闭着眼又问了好几句“你是谁？”，这才发现那是梦话，但同时她也看见那相机就在床上，靠近他的枕边。
顾不得许多，苏晓梦伸出了手，摸上了他的身体……
就在她的手马上触碰到相机的刹那，宋晨曦冲了进来。当他推开苏晓梦闺房的大门时，只见孟十洲一手拽着一个天仙打扮的古装美女，而那个人看起来正在为他宽衣解带。
宋晨曦顿时傻了眼：这蝴蝶客栈，还带侍寝的吗？
苏晓梦又吓了一跳，慌忙掰开孟十洲的手匆匆下了床，将宋晨曦推出了门外，自己也跟了出来。
宋晨曦支支吾吾，竟不知如何开口。
苏晓梦赶紧解释说：“我是蝴蝶客栈邀请来的参加中秋活动的嘉宾。晚上大家玩得开心，他喝多了不省人事，老板看他在外面露宿怕他着凉，就好心让他先睡在这里。”
“那你刚才……”
“刚才我来查房，他正做噩梦，拽着我不让我走。我不过是想把他衣裳解开一点透透气，这样可以缓解他的症状。因为我自己也经常做梦，比较有经验。”
宋晨曦见苏晓梦说得很真诚，于是放心下来，“我来照顾他吧，我是他的小弟。”
果然是阔少，去哪儿都有保镖。
苏晓梦上下打量了下宋晨曦，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宋晨曦拦住了她，趁机问：“抱歉，其实他来这里，是来找一个女孩儿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他当众表白的那个？可惜，没有。”
“不是那个，是早上故意砸他相机的那一个。”
苏晓梦愣了一愣，镇定地摇头：“不清楚。不过听他说他的那个相机很贵重。我想那个闯祸的不想赔钱早就溜了，如果真这样，你们就只能当破财免灾了吧。”
“恐怕不行。”宋晨曦斩钉截铁地说，“那款莱卡相机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给他的，不是用钱就能衡量的。老相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够修好。”
不知为何，宋晨曦的话让苏晓梦再次想起了妈妈，心中竟涌起了一丝愧疚。
原来那个相机对他那么重要，要不等他醒来，当面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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