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偿

阳光照进店里，烘得猫懒洋洋的。

        虾仁这天早早地干完了活，又不见几个客人上门，便摊在地板上犯懒。他的肉爪子下按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饼干盒。

        平日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边嘴里叼着小鱼干，一边用爪子抓着饼干盒子晃来晃去，听里面各色喵喵币的响动。他这会儿也下意识地抓起盒子上下晃动，可却只有风打在铁皮上的声音。

        虾仁攒了很久。他甚至为此克扣了自己每个月小鱼干的份额。前几天总算是攒够了吃高山小牛犊的钱，他只是在犹疑该怎么开口约哆啦干饭，哦不，共进晚餐。

        哆啦那时很快就从衣服内层摸出了一个三角的绣花小钱包，里面是她艰难地省下来的钱。虾仁是知道的，哆啦还有一家子在荒凉的北方等着她寄钱回去补贴家用。虽然会展后接了不少订单，佛音大发慈悲地发了不少工钱，但是这小钱包里可怜的一点喵喵币，离买下那两只没什么价值了的宠物人，还差得远。

        “虾仁，我想借钱！”

        也不知道是因为耳朵旁惹得猫心烦意乱的热气，还是因为哆啦贴近来的圆脸，又或是哆啦身上好闻的香草气息，虾仁直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小时候偷喝了爷爷的酒，醉得半梦半醒。

        他不说话，拉起哆啦的爪子。哆啦肉乎乎、暖烘烘的爪子回握住他的，他心头又是一阵荡漾。虾仁带着哆啦去自己的房间把床底下的铁皮饼干盒掏了出来，啪嗒一声抠开盒盖，抓起一大把银喵币就往哆啦的钱袋里塞。

        哆啦拦住他，要数。虾仁不管，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盒子里的金银钱币都塞进了钱袋里，倔强地把钱袋往哆啦的爪子里塞。

        “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哆啦看着此时有些木木的虾仁，接着说：“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坚持看着虾仁诚恳地说：“谢谢你……”

        虾仁看到有硕大的眼泪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心爱的姑娘。

        最后，他张开双臂，松松地把哆啦圈在怀里，浅尝辄止地抱了她一下。

        这天天气不好。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里，被遮得只剩一点发白的印子。脏脏的铅云在往下掉，虽说不可能真掉下来，但就这么老压在猫的头顶上也是让猫怪难受的。

        去拉吉男爵府上的路是往西走的，但哆啦背着用软布垫了好几层的藤篮子，头也不回地往东走去。

        皇城东正好这段时间有个宠物市集，此时原本宽阔的大道上挤满了前来吆喝叫卖自家货的宠物贩子。铁的、木的、竹子做的笼子，参差不齐地摆在大道两边。笼子里大多装着两三只货，而笼子外则蹲着一只只神态各异的大猫。大道中猫来猫往，但大部分都只是乐颠颠地在看热闹，不是真的想买。

        哆啦临时起意，来到这到底还是晚了，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翘首盼顾客的大猫们不时分出几道眼光来打量哆啦，以及她带着的货，不动声色地护住自己已经占领的地盘，生怕哆啦这个竞争对手要过来抢地盘。

        哆啦不在意这些。她并不是来将手上的货买个好价钱的，她是来将这两个小可怜好好地托付出去的。她扫了一眼，见一个老人家坐在角落，旁边还空出一点位置，她向着那角落走过去。

        老人家见她过来，和蔼地笑着，还往旁边挪上一点，给她腾了一块地方出来。哆啦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把藤篮子放到地上，这才放心蹲坐在旁边。她把藤篮子的盖子掀开了一半，好让里面的两个小家伙透会儿气。

        哆啦带了半截粉红色的粉笔，就用这在面前灰黑色的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几行字。

        阿渝从篮子里探出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见哆啦在写字，便歪着头一点点地认。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就自动转化成她能看懂的样子。

        “有两只爱宠，等待有爱心的主人。无偿收养。”

        来到宠物市场，阿渝本就觉得奇怪。在看到“无偿收养”几个字的时候，她皱紧了眉头。佛音那天明明说要把她们送去给拉吉老板，然而现在没去也就算了，怎会甘心无偿送走她们？佛音可不像是会做亏本买卖的猫。挖尽她们的剩余价值才是佛音的风格。

        阿渝看向哆啦。然而哆啦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也只是伸出肉肉的爪子，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又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爱丽儿不再光鲜的头发。

        很快，就有不少看热闹的猫被“无偿收养”几个字给吸引过来。它们瞪圆了眼，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不要钱。得到哆啦的肯定之后，它们又腆着脸，伸出爪子准备“验验”货，被冷下脸的哆啦给挡了回去。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老子总得看看你这货怎么样吧！说是不要钱，谁知道会不会是专门拉出来处理的活不长的货……”

        那猫斜着眼，瞟了藤篮子里躺着的爱丽儿一眼。

        哆啦涨红了脸，但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道：“这只是四耳，这只是蓝眼，都是我心爱的宠物人。我今天不为钱而来，只是想为她们找到认真负责的主人，好好照顾她们。”

        “哦……怎么个认真负责法？”

        哆啦缓了缓语气，仔细解释道：“最好是有过饲养经验的，能够按照科学的饲养方法来养，而且自身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来支撑养宠物的食物、医疗方面的花销，还要有时间和精力来陪伴宠物的成长，更重要的是……”

        “啧……”

        那猫动了动耳朵，不耐烦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哆啦，一边起身离开，一边说道：“您搁着养什么大宝贝呢？麻烦死了……”

        那刺耳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哆啦的脸一直铁青着。

        之后还有一波又一波的猫来询问，但大部分都在哆啦“苛刻”的收养条件下望而却步。

        有只幼猫倒是诚心想收养。它是只可爱的小梨花，睁着一双圆眼睛，欢喜地看着同样看着它的阿渝。小梨花快活地晃着自己的尾巴，拉着妈妈说要收养，承诺自己会好好照顾宠物人。

        哆啦的头抬起来，殷切地看着那位母亲。然而那位背着一筐鱼，忙着回家做饭的母亲，只是潦草地扫了哆啦简陋的摊子一眼，便拉着小梨花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训斥着：“那都是骗你的啦！病怏怏的，养它做什么啦！”

        小梨花哭闹着，但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只能挂着泪、依依不舍地同妈妈一起回家了。

        哆啦眼睛里的灯熄灭了。她不再同攀谈的闲客说话，拿起那半截粉笔在地上又添上了收养的条件。有上来询问的，就指指地上的字。若是看完能接受的，再来谈后续的问题。

        但是，哆啦等了许久，都没有能让她再开口的。阿渝看着失落垂头的哆啦，也酸了鼻子，想抱抱她。可这是在荒诞世界，阿渝太小了，抱不了哆啦。阿渝照看着昏昏沉沉的爱丽儿，陪着哆啦一起等。

        她大概知道是哆啦违背了佛音的命令，想要挽救她和爱丽儿。

        其实阿渝明白，在这个世界里，她们身为猫城中的宠物人，被贩卖可以说是一种难以逃脱的宿命。她们会去往不同性格的主人那里，去过这样那样的、悲惨得雷同或是幸福得特别的人生。

        但是，谢谢你，哆啦，连带着爱丽儿的份。谢谢你，愿意为我们争取。

        阿渝在篮子里同爱丽儿依偎着，将自己温热的脸颊贴在爱丽儿冰冷的面庞上，企图温暖她。

        “无偿收养？”

        阿渝她们忽然被笼罩在了阴影当中。阿渝抬头，看到一个瘦得像具骷髅的猫带着诡异的笑容，挡在了摊子面前。

        “你是……拉吉大人府上的管家！”

        哆啦几乎失声，整个猫情不自禁地在颤抖。

        “正是”，管家看了看瞪着自己的阿渝，脸上诡异的笑容更浓郁了。它笑得像朵菊花，阴恻恻地说道：“拉吉大人可是符合你这上面的每一条，呵呵，你这收养正是为大人准备的啊！”

        “也不用你跑一趟腿了”管家略微转过身，指了指自己身后全副武装的三四个护卫猫，说道：咱家自个儿带回去。无偿倒也不至于，这点算是拉吉大人赏赐给你的，好好收着吧。”说着，管家丢给哆啦一个鼓囊囊的小锦囊，哆啦死盯着管家，并不去看那锦囊一眼。

        “愣着干什么呐？还不快帮这位摊主装货！”

        管家立马转身对着护卫猫吩咐，还使了个眼色，让它们抓紧。

        管家此时正得意。它原本还在愁府里的存货不多了，为了不让拉吉大人发怒，这便急匆匆地来到宠物市场补货。然而这里大多是平常品种的宠物人，给那些没甚见识的摊主养得五大三粗的。

        这怎么能带回去呢？可不能污了拉吉大人的眼睛！

        没想到在这小角落，居然有两个少见的货色！这四耳，拉吉大人都没玩过。而这蓝眼，更是大人的心头好。带回去好好养上一两天，再献上去，定能讨得大人欢喜！到时候，什么样的赏赐，嘿嘿……还不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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