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器
难怪从进这浴桶开始自己的身体就燥热得很。丁肃身形虽已长成，但心智到底还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他开窍得晚，更不曾沾染风月。早就听闻那些媚药具有一粒含服，助情发兴，精力不倦的神奇功效，何况星月海制的药是何其的厉害。
“怎么了？”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柳煜问他。
“你说怎么了？”丁肃背对着柳煜，话里颇有怨气，“怎么不早说，难怪我整个人都燥得难受，原来都是这药在作怪！”
柳煜讶道：“这几味引子是和性凉的药混在一起，蒸煮过后药性早就中和，只剩下解这凌血鞭毒的药力，哪儿能让人燥起来呢？”
丁肃哑然，脸色更是不好看了。他赶忙踏出浴桶，拉过自己的衣衫披上：“……那、那就是这水太热，热得我难受，再说泡了这许久毒也应该除了吧。”
柳煜带着笑意也起了身，在他背后说道：“好了，是差不多了，回房，我先帮你上药吧。”
不知为何，丁肃一时不敢看他，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柳煜所住的幽庭清樾是那种前寝后室的格局，前方供人生活居住，后方还有个专门用来练毒制器的私密石室。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柳炽的寝居也是如此，又或者说，只要身为灵焰山庄的少庄主就都需要这么一间石室，毕竟他们是江东六郡二十一州内响当当的暗器世家。
柳煜拉着丁肃，推开一道窄门，挥手点亮了两壁的油灯。
金创药也是用毒名门星月海独制，现在毒性已解，用于普通的皮肉伤更是卓有奇效。那药粉堪堪碰到自己的掌心，丁肃就觉得一阵清凉像是渗入骨髓，痛感也平减了好几分。他望着细心为他上药的柳煜，另一手伸出，将他握着药瓶的手抓住了。
“嗯？”
“够了，我没事，现在轮到我帮你上药了。你伤得比我厉害，那婆娘打你时下的可是狠手。”
柳煜道：“那是因为她本来要打的是你，你看她后来见我帮着你不就不敢再动了吗？”说是一说，倒乖乖地任由丁肃抢过药瓶，板着他的肩膀背过身去。
背上的伤口很深，孙丽淑真是使了内力在打的。那触目惊心的从里翻出的肉让丁肃觉得再深一点点就可以见骨了，难怪当初那金欢、银欢受了三鞭就没命了。
对那婆娘来说，奴才打死就打死了，没什么可手下留情的。看这伤势，哪儿是五日静养能好的？！丁肃心中怒极，手上却不敢使劲，将药粉用指腹推开，轻柔地抹在伤口上。
“嘶~”柳煜全身一阵颤抖。
“怎么了？很疼？那我再轻点。”丁肃有些着急，那指腹顺着凹凸不平的皮肤伤口划过，触感让他感到心悸。“他们太过分了，只可惜以我现在的能耐和身份，什么都做不了！”他忍住怒意敷完药，将瓶盖攥紧，握在手中。
柳煜摆手：“我最怕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其实只是皮外伤而已，待我让胧夜再煎两贴内服的药，喝几天就没事了，倒是你，这几天就别干杂事了，好好休息吧，要是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丁肃和柳煜到底面上还是主仆有别。作为灵焰山庄的下人，丁肃每天需要处理一些洒扫庭除的杂活儿，虽然有柳煜护着，事儿不多，他得以分出大段的时间来悄悄习武，但表面功夫还是滴水不漏，这也是防着别人在背后嚼舌根。
“阿肃哥哥。”柳煜穿上衣衫，正对着他说：“这件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的。以后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就没法拿你怎么办，毕竟他们也还忌惮着我这个少庄主。”
丁肃也正色道：“那我也答应你，以后遇事儿一定更加沉着冷静，能忍能忍、能让则让，不给他们抓到任何把柄。等你五年后做了庄主，把这些蛇虫鼠蚁都赶了出去！”
两人相对，神情严肃，半晌，柳煜先绷不住笑了起来：“好。”他话题一转，“对了，忘记和你说了呢，我的黑天鬼蛛成了。”
这三天三夜以来，柳煜不眠不休地就是在这石室之内制造这暗器。
“过来看看。”柳煜走到一排靠墙的木架边，拿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他将锦盒放在桌上，从兜里掏出钥匙，伴随阵阵清脆的“喀喇”声响，锁扣应声而解。
丁肃走上前，只见锦盒里躺着一团丝制物，通体乌黑发亮，尽管油灯昏暗，那团物事仍是莹然生光。
“这就是黑天鬼蛛的蛛丝？”
“没错。”柳煜将锦盒放在他手上，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其质若尘，其状若丝，细甚于发，利甚于刃……”
“韧如蒲苇、乌胜鸦羽、毒比赤鸠。”柳煜接了下半句。
灵焰山庄的藏书阁里有关于黑天鬼蛛的记载，这是一种常年生活于地底的大型蜘蛛，极其罕见，更难抓到，吐乌丝、含剧毒。但它虽然危险，对于生在暗器世家的柳煜来说却极其珍贵。他的舅舅苏星海辗转得到此宝物后赠予了他，尽管炼器仅仅三天，但此前淬毒、研制、反复试验，着实已花费了大半年光景了。
“这么一小团丝物就是你所说的很厉害的暗器？”丁肃暗自称奇，一边向那团物事伸出手。
柳煜急退两步，“啪”地合上了锦盒：“只能看，不能碰！”
丁肃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来，说道：“不碰就不碰。”
柳煜解释：“不是我小气，这黑天鬼蛛的蛛丝附有剧毒，沾之即死。”
丁肃变色：“这么可怕，那你用他来做暗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怎么办？马上服解药来得及吗？”
柳煜道：“人说这黑天鬼蛛‘毒比赤鸠’可不是妄语，不过就算本来可能来得及，我可是又花了很大精力将这毒性加码，现在只要皮肤沾上这毒就神鬼无医了。”他一边说着，同时按动了木架上两个凸出的圆孔。忽然，那木架“嘎吱嘎吱”发出生锈般的声响，一个玄铁匣子从上面赫然弹出。他将锦盒放上，又一次按动圆孔，玄铁匣自动归位，再一看，木架上好像空无一物，锦盒早就不知所踪。
丁肃望着他：“这里是你的私密之所，这个是你的私密之物，就这么让外人看到可以吗？”
柳煜回视他：“不可以。”在丁肃来不及答话时马上又道，“但你不是外人。”他抬手指指自己的肩背，又指指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丁肃心中一热，默了半晌道：“这暗器虽然厉害，但你用时一定要小心，别伤到自己。”大概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完这句话就撇开了视线。
柳煜道：“放心，这还只是雏形，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回头我会在这黑天鬼蛛上按好指扣，我要它成为独此一门的暗器。”他边说边拉起丁肃的手比划，“喏，像这样，套在食指上，蛛丝团在里面，侧面会有个机簧，只要轻轻一甩就会直接弹出。”
丁肃听得有趣：“还真巧妙，这样的暗器似乎在灵焰山庄不曾见过。”
“岂止，全天下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柳煜说，“不过这暗器厉害，武艺不精的人可用不了。”
丁肃点点头：“这暗器对力道的控制度要求很高，那就是说，操控者必须熟用外功，但既是蛛丝，柔软非常，又会对内力有要求，否则出招绵软无力，再好的暗器也是白使了。”
柳煜微笑着赞同：“说得完全正确。正是因此，这暗器我是准备要送给……”还没说完，忽听到门外有动静，他当即住了口，两人相视一眼，极有默契。丁肃将油灯熄灭，一前一后，两人都出得门来。
胧夜正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后将手中的托盘举高了：“二少爷，我做了绿豆百合羹，你这几天练器辛苦了，吃好赶紧休息，一会儿我叫人再做点好吃的补补你失掉的血气。丁肃哥哥，你一道来尝尝吧。”她也知道柳煜素来亲善，和丁肃特别交好，不会介意她多煮一碗汤羹分给他。
果然，柳煜笑着道：“好胧夜，正懂我心意。”
白瓷小勺清脆地敲击在碗沿，绿豆炖得酥烂，上面浮着几片百合叶，镇着碎冰，撒了冰糖后入口清甜，令人精神一振，顿时消解了大半的暑气。
柳煜和丁肃坐在桌前，两人很快将绿豆百合羹吃得见底。闹了这些时候，已近酉时，黑云沉沉地压向大地，屋内已点了烛，丁肃吃完，看着柳煜的侧脸映入橘色烛光，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他吃东西时神情专注，长睫颤动，腮帮子微微鼓起。
“在看什么？”柳煜冷不防偏头问道。
丁肃吓了一跳，忙道：“没看什么，就是，就是时间不早了。这儿是主子的居室，我在这里待久了，不知被哪个耳目知道又要去那婆娘处告状了。”说罢起身，“阿煜，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灵焰山庄主仆之间等级森严，奴仆的住所集中在西北角的一排矮屋。
柳煜也站起身：“金创药只顶十二个时辰，明天你还是直接到我房里来吧。”他顿了顿特意解释说，“你的伤要继续上药，我的伤也需要你帮我上药。”
丁肃道：“好，我记着了。”
柳煜送他到门口，放眼望出去，密云遮天，夜色已早早笼罩，连知了和小鸟都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他三天三夜专注在黑天鬼蛛的淬炼上，这时才隐隐发觉这天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头。
沉闷的天气，憋得人胸闷气烦。一丝风也没有，静得诡异。灵焰山庄随处可见的凤凰木高垂翠叶，怒放鲜花，看起来花枝叶全自岿然不动，宛如时间静止。
爹和奶奶这两天应该快回来了，舅舅也和自己约了后天要来看他，他有腿疾，只能坐轿，大概十天前就已先行动身了。看这黑云蓄势，想必是躲不过一场倾盆暴雨，希望他们都能避开了才好。柳煜想着，收回了目光，丁肃已经走出几步：“阿煜，那我就先走了，你伤得比我重，这几天别费心思琢磨暗器了，好好歇着吧。”
柳煜道：“听你的。”
丁肃向他摆摆手，转身走出门口。他的背影没几步便要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柳煜突然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喊住他道：“等等！”声音划破夜空，显得有些突兀。
丁肃停住脚步，走回几步转头望他。
这说不清楚的心悸感是从何而来？！柳煜心跳得厉害，但他也说不上什么所以然，只好按住自己的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道：“这几天你也别练武了，好好养伤。”
屋外站定的少年听罢冁然而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遥遥地向他用力挥挥手，然后转身便走远了。
柳煜目送他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靠着门框，那莫名的不安感挥之不去。抬头望，夜幕已经四合，其实刚到酉时而已，天竟然已全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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