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大年二十七，李温禾忙完手头工作，在研究所那里和同事完成了最后一个项目的正式交接，开启了她所剩无几的春节假期。

        她背着大包小包挤上了返乡的绿皮火车，安顿好东西，爬上好不容易抢来票的中铺，狠狠舒了一口气。这火车晃晃悠悠吱吱嘎嘎，遇见小站台一小停，碰上大站台一大停。它确实慢，但好在可以直达李温禾在的县城老家，为她免去高铁直达市区后还要乘坐大巴的劳顿之苦。

        返乡大军上车成功，列车缓缓开动……

        李温禾和妈妈视频电话报了平安，又回复了几封a大学生的邮件。接下来她闭目养神酝酿睡意，却因为回家的雀跃有些睡不着。

        火车行进半天也没跑出a市，李温禾百无聊赖之际只能浏览起近期学术动态，看看国内外各领域的大牛小牛们最近在忙什么。

        她找到了几篇对于a大项目具有启发意义的论文，正要分享给学生和合作伙伴，忽然想到快过年了，应该让同事和孩子们过个好年，只得作罢。

        就在犹豫的当口，她收到了谢忻程的邮件。点开后发现是祝贺假期愉快提前拜年的客套话，重点内容则是文末附带的两篇重要论文，其一正是李温禾刚刚想在科研组里广而告知的那篇。

        李温禾服气了，这“谢大卫”和她是一个风格的，甚至更有学术热情！更加认真敬业！她快速浏览另外那篇眼生的论文，很快就猜到了他分享这篇论文的原因。

        文章发在顶级期刊，聚焦最新领域，李温禾在a大的项目虽然不做这方面的科研课题，但是这篇论文提供了一个看待问题的全新维度，如果结合到她的研究领域，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和收获。

        李温禾迅速提炼出两篇论文的有趣之处，连带着拜年祝福和自己刚找到的论文一起打包发给了谢忻城。随后她打开手机微信，给自己发信息。

        李温禾有两个习惯，一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一些不着四六的日记，另一个是给自己的微信小号发信息。她每天都会随手记录关于论文的新想法新问题，发给小号李温禾，然后在夜深人静并且心情稳定不需要写日记的时候登陆小号，逐个回复问题，评估天马行空的论文ideas。

        就在她身披马甲和自己小号火热互动的时候，绿皮火车吱吱嘎嘎地减速，一阵晃荡之后停了下来。火车广播员播报，“旅客朋友们，列车抵达a市西站……”

        人声嘈杂由远及近，从a市返乡的又一个大部队登上了火车。李温禾在中铺翻了个身，趴起来接着发微信。一位乘客在她面前停下，把书包放在对面铺位上，接着一个用力把行李箱举上了行李架。

        李温禾这才想起照看一下自己放在架子上的大包小包，一抬头，对上一副熟悉的面孔。

        她脑海中响起了甄嬛传配乐。

        彼时杏花微雨，李温禾一见白衣误十年。十年间她无数次想象过和对方重逢的场景，或是咬牙切齿质问对方立场，或是声泪俱下痛斥对方行径，或是恬不知耻缠问对方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她，又或是趾高气扬装作对面不相识……

        时间太久了，李温禾除了羞耻，怀疑和难以按耐的好奇，什么都不记得了。高二远走少年班的她根本没有高中毕业相片，记忆中白衣少年的脸也模糊了……直到这一刻，回忆和现实重合，老天爷给李温禾开了个大玩笑，这个她想见到却不知如何面对的人站在了她眼前。

        电光火石间，李温禾把自己拽回了现实，她要做一个有点出息的成年人。

        “贺凡？！好久不见！”李温禾的语气带着老乡见老乡的惊喜感叹。她强装淡定，脸颊微烫，撑着胳膊从中铺坐起来，后背紧紧靠着冰凉的火车铁皮，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内心惊讶懊恼交织，脑子里仍然想着“我就不该坐这趟车……”。

        对面的青年满脸惊讶，错愕万分，在后面乘客的催促下走进火车包厢，一时间没有作出应答。他站定喘息，直勾勾地看着李温禾，一双无辜的眼睛里好像充满了疑惑和惊讶。只见他下意识揉着脖子，一时语塞，愣是没叫出李温禾的名字……

        “c高a班，李温禾”，李温禾在对方发问前抢先自我介绍。她心下了然，这么多年了，果然不记得她了，算了，不过是毫无交流的同窗两年而已。

        李温禾深深后悔，这些年……她这是何必呢……现在她恨不得化出个□□狠狠煽自己一个大耳光，“李温禾你就是犯贱！！！那些个坏话说得真对！！”

        贺凡面色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尴尬。笑得有些僵硬，点头道：“李温禾？真巧，你也是今天回家吗？”

        “我刚好抢到了今天的票。”李温禾亲切道。她也说不下去了，年少时脑海中预演的种种情景通通不适用于当下场景，如今的她应该不屑于追问过去，无意幻想未来，更不能表现出对“前暗恋对象”现状的过分关心。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李温禾勉强维持那份久别重逢的热切，问道：“你经常坐这趟车回家吗……”

        恰巧这时两位上铺乘客在列车即将开走前人仰马翻地赶到，贺凡没有回答，侧身为他们让路，退避到过道另外一头，离开了李温禾的视线。

        李温禾也背过头，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脸上的温度，其实都多余试的，李温禾心里自嘲，脸红病原体都来了，她能不犯病吗？

        她假装自己有点热的样子，一边让紧邻火车包厢墙壁的右脸贴住冰凉的墙壁，一边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贴着滚烫的左脸，给自己物理降温。

        两位新来的上铺乘客是一对情侣，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和一个娇小女孩。男孩也不用别人搭把手，三下两下就麻利地塞好行李，帮着女友爬上了上铺，接着又拿起保温水杯打水，忙里忙外一气呵成，折腾了好一会儿，随后也爬上了对面的上铺。

        这边李温禾已经撸起毛衣袖子凉快好了。她摸着自己的脸，估计脸色已经回复大半，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动。那边贺凡却不知道去了哪，一直没回包厢。

        李温禾打算维持基本的礼貌平和，她打好了腹稿，决定和“老同学”大大方方地说上两句得体的寒暄话就停下话头，埋头睡觉，明天一大早等火车到站就顺利地就此别过……

        于是她窝在中铺那里刷着微信朋友圈，又等了一会儿。

        可还是不见贺凡回来。

        李温禾的腰隐隐作痛，这是科研工作者的通病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这样佝偻着背坐在中铺眼巴眼望等着他的理由，更不可能满车厢乱窜找他谈天说地，毕竟他只是个忘了她是谁的普通同学而已。

        她按耐着跑去质问贺凡的冲动，十年前她能仗着少不经事胡作非为，可是那时候她不敢，等到十年后的现如今，她想这样做却是万万不能了，只能用“我不屑去做”来安慰她自己……

        李温禾摇头苦笑，整理好衣服外套，端端正正盖上被子躺好，继续给自己的小号发微信，信息内容却不再是关于论文的想法。

        “一个长了脑子鼻子眼睛的正常人不可以掉进粪坑两次！！！！！”

        “你不是十六岁没成年的笨蛋了，伤春悲秋耿耿于怀是你这个年龄要做的事吗？？！！”

        “做个正常人吧！！不要当花痴，不要当笑话，不要继续做别人嚼来嚼去的口香糖！！！！”

        “不要问他任何事！！！如果你还有点自尊的话！！！！不要脸红！有点出息！有点骨气！”

        “他还是那个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样子不是吗？？！！他什么都不说！！他什么也不做！！对你视若无睹，对别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就像个瞎子聋子哑巴！！！他就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什么长进的！你不要对他心存幻想了！！！！”

        “你的骄傲和自尊都哪里去了！！你的脑子呢？！！你不怕你今天问，明天他的朋友圈子就人人皆知你的臭不要脸、自作多情、痴心妄想吗？！！”

        “你真的认为他始终置身事外，从来没有对那些非议推波助澜吗……即便没这样，只是冷眼默许流言在朋友之间发酵，就已经足够可恶了……不要再为他开脱了！！”

        李温禾眉头紧锁，猛的关上手机，摔在枕头旁边，内心发狠，决定在贺凡那里和学着他的样子做个冷漠的路人。

        她在被子里艰难翻了个身，抓起外套蒙住了脑袋，准备埋头睡觉了事，心中一直默念：“老天爷让我一觉到天明吧，一切都翻了篇吧，叫那个人快点离开，让我忘记过去……别在幼稚了……做个稳重理智的大人……”

        可是冰冷的现实总是说翻脸就翻脸，心里的疙瘩却不是说翻篇就翻篇，老天爷真的会让李温禾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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