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心绪不宁终究抵不过舟车劳顿，更何况李温禾前些日子在多个项目连轴转，脑力体力透支，身心俱疲。最后她真的睡了过去，等她从下铺乘客的鼾声中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火车熄了灯，包厢里漆黑一片，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探头看了一下对铺，却发现上面躺着一位陌生阿姨，哪还有贺凡的影子，行李架子上的行李箱也不见了，只剩下她的大包小包。李温禾颓然躺下，如释重负，可她心中那丝隐秘微弱的期待却化作绵绵不绝的失望无奈。
“你在期待些什么……”李温禾问自己，“你希望他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你，不敢追你，现在也没忘了你；你希望那些笑话你的人都是因为他喜欢你才会嫉妒你议论你；你希望自己能替以前的自己说你喜欢过他，并且没有如他人所说的那样移情别恋恬不知耻；你希望自己能坦然的面对他，面对过去，面对自己，依靠他的肯定找到自己丢掉的自尊和骄傲……”
“你有太多希望了……”李温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你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傻吗？不是他坏，是你自己不争气！”
她打开微信小号，一遍遍看自己大号发给自己的“警告”信息，这些话还是没能把她骂服贴。
“他竟然被我吓跑了……这是唯一一次正面接触，没有招呼没有告别”李温禾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就像高二那会儿，那些男生见到我就像见了瘟疫，一副避之不及恶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偏偏还要让我知道他们的讨厌和憎恶，背后还要因为朝我扔过石头而骄傲，聚在一起交流心得体会……他也学会这样了吗？需要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高尚吗？？！”
当年的李温禾满腹委屈无处诉苦，总是期待有人还她清白，并且这人最好就是贺凡，时隔多年的再见告诉她，你可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李温禾睡意全消，胸中更添郁气，再也躺不住了，索性从中铺爬了下来，坐在过道的座位上吹冷风。她坐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怀疑自己是因为生理期才会情绪波动，于是决定克制每个月特殊时期难免的负面情绪和多愁善感。
她打开手机，删除小号里面关于今日偶遇的信息，开始逐条回复关于论文的想法。一个不注意，时间已过三点，李温禾舒展了一下僵直酸疼的颈椎腰椎，起身准备上个厕所，再爬上中铺睡一会儿。
她揉着眼睛轻声走到车厢一端的厕所，却没想到贺凡正在车厢那一端的门口站着。他似乎是烟瘾犯了，正在那里细细嗅着一根香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并没有发现李温禾。
李温禾愣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后也没立即转身，而是躲在阴影里，带着几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好奇和贪婪，朝着贺凡深深看了一眼。
他还是一米八几瘦瘦高高的身量，一张小脸在昏暗灯光下更添几分苍白，下巴青茬明显，眼神带着几分忧郁，脸色平静一如当年，不知道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他夹着烟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显，叫李温禾想起他当年转笔的样子。
那时候同学们背后都说他有些像演泰坦尼克号的小李子，年少时的莱昂纳多，现在看来似乎更像了……只不过是中青年版的。
眼前青年似乎对别人的视线有所感觉，李温禾也不管他看没看到自己，嗖的一下迅速缩回阴影深处，之后又快步闪退到最近的包厢。
她等了好半天，贺凡好像还在那里，没往包厢这边来。李温禾又去了车厢另一侧的厕所，如计划般在中铺顺利入睡。
她并不知道，站在车厢那边吹冷风的青年早把一切尽收眼底。
贺凡一开始没想好要说什么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所以在一位老阿姨要求和他换火车铺位的时候，他欣然同意，决定不去面对，不再纠结，也懒得再去琢磨自己。
毕竟高中生涯只不过占了人生短短三年时间，当时的记忆和感受早就褪色了……即便那个潇洒转身提前退场的女孩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火车晃晃悠悠，附近的乘客鼾声如雷，叫人难以入睡，贺凡跑到车厢门口吹冷风，想图个清净。他闻着手中这颗香烟排解疲惫，忽然想起了高中时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对她似乎有些微妙的好感，对于她猝不及防的离开也是多有关注。她不考a大反而提前去b大的选择，让他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
他后来只能从那些乌合之众的议论猜测中捕风捉影，那是他唯一一次那么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从中得出的结论让他的心情万分复杂：她的离开和他有关吗？她真的如他们所说曾经那么喜欢他吗？她真的移情别恋厌恶他了吗……
在听到别人口中“惨遭抛弃的贺凡”和“浪荡子李温禾”的故事后，贺凡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这让他无措而难堪，也让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怜悯起曾经也身处舆论漩涡的李温禾。
所幸高三学年很快过去，贺凡正常发挥，如愿考到了a市a大，离开了c市。
这些年他和高中同学的联系也断得差不多干干净净，以前发生的事他早忘了，好像从没放在心上一样。
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有很多人追求他。他陆陆续续交了几个女友，情感生活干净，却很少有空窗寂寞的时候。他前不久刚结束一段不温不火的恋情，心中却并无几分难过和在意。
可今日重逢实属贺凡意料之外，那女孩出落得越□□亮了，叫人不敢去认。她神色自信神采飞扬，和当年叱咤c市高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一如既往地吸引他去汲取那些轻松欢快的正能量……
贺凡分不清自己是意难平还是念念不忘，是曾经沧海还是自尊心作祟，是见色起意还是……本来他想着顺其自然，或许就像这么多年一样不再去打扰、不再令人烦心。
可是他的心好像叫这张牙舞爪的小猫挠了一下，让他在无可奈何之余，再等不及去分辨自己的心意。现在他只想恶劣地踩住这只猫的尾巴，不叫它轻易走开……
贺凡收起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把手中这根揉捻多时的烟丢进垃圾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转身走向另外一节车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和往常一样，他像一只躲在暗处捕猎的蜘蛛，默默吐丝结网，冷眼看待不相关的人事物，只认真关注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这次他的猎物有些特别：一只容易受惊、已经落荒而逃的猫。
这次他不会让她转身逃走了，他要她在不知不觉中自投罗网。
黎明时分，列车到站。李温禾拖着大包小包奔向出站口，她保持着最后的傲气，多一个眼神都没往别处看，随着熙熙攘攘人流艰难前进。
等李温禾顺利到家，她借着午睡的由头躲到卧室里，翻开日记写道：
“他以前长得很好，现在也还不错，多看他几眼，多脸红几次，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我只是一直以来对那种类型的皮囊气质着迷，他本人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更加有趣的是，我竟然才真正确认，他从来没正眼瞧过我，无论是作为同学还是作为“可考虑的对象”。我以为最后能通过“点头之交”来确认自己曾经被注意并且一直被尊重，结果令人失望。他不记得我是谁，也没有任何问候，甚至没有一个得体的再见。
算了吧，何必呢……
那些曾经笑话你的人是掩饰自己的狭隘和丑陋。刨除那些毫无善意的议论纷纷，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谁也算得上是一种新奇快乐的体验，不是他也会是别的什么人，仅此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也用不着念念不忘……和自己和解吧，喜欢不等于羞耻。
是我在纠结所谓的自尊和骄傲，现在我给我自己答案。
喜不喜欢是我的自由，主动权在我，无论喜欢的是谁，我都是赢家。我决定，让那份幼稚而持久的心动到此为止，他不配我另眼相看。
我不会再去计较高中时自己在一些人心中的样子，也不会纠结那一两句涉及做人本质的评语。我现在和以后会一直是那个勤恳工作真诚做人的小太阳，我很踏实，很快乐。
最后，我不能叫这失望打倒，我要坦然接受自己的欲望，不要为自己喜欢什么而羞耻，给自己一点勇气去追求。别人的评价算什么，有些人巴不得你去死，难道你还要为了他们一句好话去死吗？！
我对未来的期待永远不能放在一些人的认可上面。不要勉强自己去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也不要追着叫所有人认可自己。
我会永远支持自己，永远用善意对待我自己，哪怕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站在我这边……”
李温禾现在终于如释重负，把高中时期的几页日记连同那些写满记录的散页一起粘了起来，决定永远尘封它。
现在她和当年白月光，就像脱粉回踩的粉丝和过气偶像，眼中还是那副美丽皮囊，心中悸动却尽数转化为嫌弃，连带着那些好奇和不甘都渐渐淡去。
她的智商慢慢爬回了顶峰，感觉人生内核都得到了升华，同时开始唾弃自己前些日子对着日记伤春悲秋的行为，转而更加勤奋地投身家务和工作，时不时检讨自己的负面情绪。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些因果联系缘生缘灭，并不是说断就断说没就没的，事情离结束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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