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奥古斯丁太太
两个人站在奶茶店门口拼命呼吸着自由清凉的空气，过了一会儿，沉音才偏着头问程安民：“去哪儿？”
程安民神秘一笑，右手抬起来胡乱一指，说：“overthere”
林沉音望着他指的方向一头雾水，一回头却发现他已经走出好几米远，急急跟过去：“喂，overthere是哪儿啊，什么也看不见啊！”
“跟着我！”
他带着她穿过几条小巷子，转来折去最终进到一圈小商店围着的地方。因为快到圣诞节了，商店都挂了彩灯，把黑夜点得五颜六色。只有角落里一家最矮的白房子，只微微散发着昏暗的黄光，门墙似乎因为历久经年，都斑驳起来。
程安民径直朝它走过去，推开门，门框上挂了许多丁零当啷的东西，光线太暗，也看不清楚，他们两个都要弯下腰才能进得去。
林沉音进来以后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只在三个墙角点了三盏油灯，灯架像是上个世纪欧洲留下的样式。整个屋子看起来不过十平米，四面墙壁都摆了跟天花板一般高的木架子，满满当当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程安民朝对着门那盏灯的方向点点头，林沉音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角落里坐了一位满头灰白的老奶奶，手里似乎正在做编织。她抬起头见程安民进来，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下林沉音，眼睛里似乎带着明了的笑意跟祝福，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做她的事情。
黝黑的肤色，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应该是非裔。老奶奶身上穿了一件黑毛衣，坐在一张旧式单人沙发里。灰白的短发，整齐干净地梳到脑后。手似乎有些抖，但并未妨碍她做活的灵巧。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她身边油灯上的火苗随着她的呼吸偶尔跳跃。
林沉音稍微打量了一会儿，又礼貌地移开目光，看架子上摆的东西。
尽是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有毛线织的，也有桔梗木枝编成的，有些摆件、挂件、小件首饰，也有使用的篮子、收纳盒、毯子之类的。没有一件东西不是色彩斑斓的，整个屋子里虽然光线暗淡，却悄悄地五光十色，充满生机。
“你挑个喜欢的吧。我送你。”程安民凑到林沉音耳边，轻轻地说。
沉音看到门板上挂的一样东西很与众不同，走过去细看，是一个用鲜花和枝叶编成的星星挂件，大概有手掌那么大，镶嵌着各色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儿，缠了一圈小灯，看着玲珑可爱。
这星星挂得很高，她踮起脚伸手去够，身后突然有一阵温暖轻轻靠近：“我帮你摘。”
是他。
程安民很轻松地伸出手臂，轻轻把星星摘下来。
沉音抬头看到他带着短短胡茬的下颌，发现自己整个被笼罩在他的风衣外套里，屋子里安静得都能听清楚两人的心跳。她突然觉得一股热血升上来，泛得脸颊微红。
程安民低头，把星星挂件捧到她手里，转身去暖炉边的木篮里放了一张纸币。
程安民转出巷子的时候，她已经在街边等了。
宽阔的街道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几杆不高的路灯洒下柔和的暖色光，光里偶然能见一些缓缓飘落的飞尘，其中一束光最为独特。光下站了一个女孩。
确实是很养眼的女孩子。
程安民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她单薄的背影几乎快要陷进静谧的星空里去。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颦一笑，心里仿佛接收到一种轻柔的触感。他不知不觉打开手机，悄悄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她总是说喜欢雪。雪的感觉，应该就像此刻眼前的这一切吧。空中飘着，仿佛不会降落的那种。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说：“你说出来等，我还以为是在屋子外面。没想到你都认路了，自己转出来。”
“噢，我觉得你可能有话跟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我到这儿还有路灯，里面那么暗有点吓人。”她闻声回头，头发又遇到一阵风，不小心和一根耳机线缠在了一起。
程安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抢先一步取下了挂在她左耳的耳机线。
她见他已经解开，正要伸手接过来，不想程安民自己戴上了这只耳机。
沉音一慌，要拿手机关掉音乐，却被他按下，他调皮地问：“在听什么？我不能听吗？”
“换首别的吧。”
“就这首吧。”
沉音也不再说什么，随他听了。
老地方顾盼好久才转身走
来往的少年都如旧
上次见你你明亮眼眸
竟倒映挥别的手
原来偶遇是你
在转角等了好久
原来释怀是遗憾给的温柔
坚信过那年香樟树下
你稚嫩情话
以为时光里奔跑着等总会有重逢
却不想初见那心跳也忘了吧
我们各自长大各自天涯
……
“能给我看一下歌词和名字吗？”程安民听到一半，突然起来。
林沉音低眉：“《原来释怀是遗憾给的温柔》。”
安民一时没懂：“？”
“歌名就是，原来释怀是遗憾给的温柔。但是你搜不到的，还没有发布。”
“这是你唱的吧？”
“听出来了啊。”她并不意外。
“歌词呢？是你写的？”
“嗯。”她并不意外，但也有些欣喜。
“释怀是遗憾给的温柔。嗯……”他仿佛在仔细寻味，“说情话给让你顾盼让你遗憾的人……”
“没有啦！我只是很擅长写这种很难过的东西而已！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么着急干嘛？怕我误会？”他见她急了，反而故意逗她。
“算了，你有什么可误会的，跟你也没关系。”她躲开他的目光。
“怎么没关系了？！”他反问，认真地有点吓到她。他见她说不出话来，又连忙换了语气：“我都送你礼物了，你把这首歌分享给我吧，礼尚往来。”
她居然没有拒绝，一边在微信里发音乐文件一边问：“还忘了问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的？”
“啊，是我刚来这里那一年，参加了一个反对种族歧视的学生组织，他们救济一些没有社会保障的非裔，这个老奶奶的店铺就是他们帮忙开起来的。她年轻的时候……嗯……反正很不好。后来学生组织解散了，但我定期都会来看看她，这次要放长假回国，我来跟她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他表面上是个不羁的贵族少年，但就是很想跟她分享自己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问了来龙去脉，至于其它的东西，比如为什么他会参加学生组织，为什么他会来救济贫苦的黑人，她不用问，也是懂的。
夜空中挂了一轮圆月，街灯也不抢月光的风头，静谧而和睦。
两个人都没有去意，就在公交亭坐下来。
程安民并没有把那只耳机还给她的意思，反倒说：“让我听听你的歌单吧。”
林沉音点开收藏的歌曲，随机播放。
听了几首歌之后，他淡淡地说：“你的歌单也太苦了点。”
“那是难过不是苦。因为你成长得太顺利了，难以共情吧。”
他心里颇不服气，讲了自己喜欢的歌手，叫她回去听。
这是后话了，后来沉音听他说的那些歌，几乎要落泪，才知道是自己误解了眼前这个阳光明媚的男孩。
“说真的，你有遗憾吗？”程安民问。
“算是有吧。”她想了想说，“但……我那些遗憾，甚至都算不上遗憾，或者说，都是我一个人的遗憾。而且，总会有遗憾，也习惯了。”
希望你以后不会再有遗憾了。他在心里默念。
“你只来这里交换半年吗？”
“嗯，过几天就走了。”
“你刚才为什么挑了一个鲜花和树枝做的东西啊，很快就会枯萎的。”
“不是一切都能天长地久啊，有些东西就是来陪你一段日子的。如果不能一直拥有，曾经见过它绚烂美好的样子，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你打算带它回国吗？”
“不确定。今晚回去挂在房间里，好好珍惜它现在的样子。”
天上的星星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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