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饵
都护府一万州兵近在左侧，屈承志全未料到，谈言竟毫无抵抗，让宣抚使不费一兵一卒便缴了械。
他此时躲在十几个五花大绑的客商之后，朝厅外大声喊话，“官爷有话好说，我等皆是良民，并非匪贼，屈家寨乃正经商户，在州府和都护府都是落了名册的，大人一查便知。”
门外并无回应，明晃晃的火把从窗户透进来，照得里外通亮。
跟着他的这十余人，是近日刚从别处调集来的好手，前些天四处劫掠杀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此时，其中一个抓起地上的人质，雪亮刀锋横扫，顿时将那客商的头砍下，口中叫嚣：
“何必跟他们废话，外面的人听好了，再不放我们走，老子就把里边的人全……”
“杀”字未出口，一道箭光破窗而入，闪电般钉入那人咽喉，手中刀尚在滴血，人已经已化作一具死尸。
萧钰冰冷的语声在外响起，“束手就擒者活命，但有滥杀无辜，一命抵一命，本王不受要胁。”
厅中一时骚动，剩余的匪盗各自扯起人质挡住自己，四下张望。
屈承志躲在人后，暗恨那人鲁莽，但晟王既能擒住谈严，想必他再装无辜也不顶用。
他在大景潜伏多年，善经营，惯会圆滑处事，一向以行商走贩的身份做掩护，却不擅长打斗。
作为暗桩之一，他早就察觉事有蹊跷，这两年与他互通联络的几家，尽皆离奇而死，譬如竹镇冼家。
然而一年前，他还是收到主上传信，命他筹建商行，这就是要将他这枚暗哨，化为明线。
眼下看来，今夜多半是没活路了。
屈承志目光在厅中游移，眯缝小眼微不可察瞥向一侧，那里席地而坐着二三十个女人小孩，正瑟瑟发抖聚成一团。
大概按主上的意思，他这个人，死的比活着强。
如他们这样的，生死本该早就置之度外，可真到临了，还是难免生出两分胆怯。
萧钰在外，也不愿与强匪多作纠缠，但，杀人抢下人质皆不难办，难的是如何活捉屈承志。
正寻思间，他忽地微微侧首，在身侧不远的暗影边缘，看见林缺。
他剑眉疾蹙，心知是梁妧过来了，再不拖延，朝林缺飞快打了几个手势，后者闪身上了屋顶。
萧钰微一抬手示意，再等几息，随着一声尖锐哨响，四下埋伏的箭手齐射，他则带人破门而入。
雷霆之势锐不可挡，眨眼的功夫，厅中十多人要么中箭倒毙，未死的也被扑上的兵士及护卫补刀而死。
屈承志原本躲在大厅最上首的一架屏风之侧，破门之际，趋于活命的本能，立时藏进屏风与后壁的夹角，倒是没被射中。
此刻，屈于使命只剩自尽一条路，他在这一息挣扎中，尚未吞下致命毒物，后颈一凉，已被人一掌敲晕，不省人事。
林缺潜伏在侧，一击得手，韩落飞身上前将人抓在手里。
就在这时，一枚肉眼难辨的金针悄然而至，扎进屈承志的前胸。
韩落可说是暗器一门的老祖宗，瞬息即逝的一瞥间，已看清针尖染了一点暗色，知是淬了毒，双手连点，封住屈承志胸口几处大穴。
然而还是迟了，那毒见血封喉的程度，尤甚萧钰的冥毒，手中之人已气绝身亡。
萧钰来到近前，看一眼韩落手中的尸体，面色冷沉得似要滴下水来。
“还有余孽……”
韩落向外高声示警，锐利目光很快扫视一周，落向右侧，“西窗外！”
对上王爷询问的目光，再次确定道：“并非来自厅中。”
他拿弯刀剜开屈承志前胸，将已没入肉中的毒针挑出，看了一眼，长约寸许，“王爷，是寻常医师用的刺穴金针。”
窗外已有人去追，萧钰眉间略显舒展，凝目看去，是临时掐断的金针顶部一小截，冷静的目光转而落在一旁那几十个妇女身上。
西肃王女人在策州，若屈家寨就是最后一处据点，她最有可能躲在此地。
但这也仅是他来前的猜测，是以才要活捉屈承志，由他口中探知南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屈承志被灭口，反令萧钰笃定，她眼下……就在这群妇人当中。
此女擅长掩人耳目，如此才能在太子身边潜伏日久，始终未被他安排的暗线查到。
他低声吩咐韩落几句，后者立刻下去安排人手排查。
人质被分作两堆，客商这边由陈旷等人指认，确保没有匪贼藏匿其中，逐一确认身份后，由边军暂时在别处看押起来。
梁妧来到时，就看见十几名边军站成铜墙铁壁，正在逐一盘问女眷，何时被掳、家住哪处、家中几口人等问题。
家中有人的则问明住址，即刻派一名士兵快马前往，叫人来接。
上方宽大的龙头交椅上，萧钰神情淡漠端坐，一边听下属回报，甘泰在旁抱怨连连。
“王爷本事大，今晚这两桩事，某瞧着若无我乙营这三百人手，王爷自个儿也能办得利索。何必拿我的人，做这盘问安置妇孺的小事儿？”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嘛！
萧钰这会儿心情欠佳，没什么耐性安抚他，只随口道：“甘将来前夸下海口，寨里一个匪贼也走不脱，这会儿溜了一个，还杀死本王最重要的人证，总得将功补过吧。”
甘泰：“……”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
梁妧见萧钰忙着，只远远朝他笑了一下，没上前去，目光转向那些妇孺。
大多衣襟褴褛，面有饥色，也不知被匪贼关了多久，此时被这些五大三粗的边军团团围住，一个个呆若木鸡，比先前被匪人挟持时还要慌张，半天吐不出一句整话。
她有与流民打交道的经验，温声宽慰：
“大家不必惊惶，问明情况，才好叫你们的家人来接，只需好生说清即可。”
萧钰温柔的目光投来，唇角缓缓勾起，与她之间不知何时已形成这样一种默契。
舍身冥是西肃王帐秘药，太子能拿到，多半是经由南情之手。
虽说冥毒如今于萧钰无害，反有益处，但如此强大的力量在身上，若不能尽知根底，就像埋了枚会随时引爆的震星雷，养虎为患终为隐忧。
知根知底之人，唯有南情。
梁妧虽从没跟萧钰谈过这个，但观他行事早已猜到，她急着从客栈过来，也是为此。
她同众人说完，示意知夏和兰翘上前帮忙，自己却并未靠近，隔着护卫，目光缓缓扫视眼前一众女子。
年纪由十几岁到三四十都有，其中有七八个，从相貌上一眼便能看出异族血统。
西北这边因紧临边界，西肃或半肃血统的人比其他地方多，反倒排斥的现象不如夷凉城那么严重。
这会儿报了住址及家人的，已被安排在一旁登记造册。
剩下的都是家人已被匪寇杀死、孤身被掳走的，共有七人，一个老妇人带着个小闺女，另有两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
最后三人是异族女子，其中一个生了双碧眸，浅淡的色泽看上去略显怪异，脸上黑一块红一块，颈间腕上，能看到殴打造成的伤痕。
这几人全都眼带希翼，望着梁妧。
她含笑道：“诸位放心，本宫会替你们妥善安置去处。”
说完这句，她招呼知夏和兰翘，往旁边一座小厅走去，四名护卫随即跟上。
梁妧低声交待完知夏，抬眸看向兰翘，坦然笑道：
“跟你上次的计划差不多，不过如今我不能亲身作饵，由你代替，如何？”
兰翘明睐灿灿，深深伏首：“谢王妃，给兰翘洗刷前耻的机会。”
梁妧一手抚在小腹，柔光氤氲在她粉颊上，浮起一丝无奈，摇摇头。
“实是我不如你身负武功，留在这里也是拖大家后腿，只能出此下策了。放心，王爷那边即刻会调人手来策应，应当不会有危险。”
知夏又回前厅，先走到韩落身边，悄声叮嘱一番：“韩叔，待会儿……”
交待完，她看向王爷，微不可察缩了下脖子，走到那七人面前，拿出大丫鬟的举止作派，说道：
“我家王妃心地仁善，如今身边正缺伺候人手，打算挑两个人……”
她略带挑剔的目光，逐一在面前几人脸上扫过，那两个妇人首先一喜，向前站了一步，其中一个道：
“我之前在家的时候，也给镇上官老爷家当过几日差，姑娘看……能不能让我试试？”
另一个也忙忙自荐，“我手脚最麻利，姑娘，我行。”
两人这么一开口，剩下的也都赶紧附合。
知夏垂首低低一笑，“其实是这么着，我家王妃有孕在身，想着寻两个年纪轻、相貌娇好、脾性柔顺的，……给王爷侍寝。”
萧钰刚听过韩落回报，正指示他安排人手往偏厅去，这时俊脸一僵，流露两分哭笑不得。
拿他作伐也就罢了，寻得这借口也太……
甘泰斜睨着他，满脸鄙夷，刀鞘伸过去在龙头交椅上敲了两下。
“我说王爷，你以后要是敢对不住我们大小姐，老甘第一个不放过你。”
萧钰冷眉横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怼回去。
下面一众妇人听了知夏的话，个个都动了心思。
能伺候王妃，已是天大的机缘，若是有幸成了王爷的侍妾，到时再生个一男半女，岂不是一步登天。
尤其王爷现如今就坐在上面，那俊美相貌恍如天人，别说未成亲的小姑娘，就是那些个妇人，也都看迷了眼。
连等着家人来接的那些人里，几个年青未嫁的女子也挪过几步，想在知夏面前露个脸。
知夏看一眼这几个跃跃欲试的，都非异族，推搪一句：“你们家中有人在等，就不必来了。”
目光转向那碧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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