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赌战
驻守边关的高阶将领,与京城领闲职的武将不同。
常言道,京中居大不易,面对哪怕品阶略低的文臣时,亦是惯于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而如甘泰这种,长年征战沙场的主将,却不讲官场上阿谀奉承那套,只因他们时刻面临的,是置生死于度外的真刀实枪,每次出征,或许都不能活着回来。
因此,哪怕是皇亲贵胄,也大可不必套近乎。
尤其是他,晟王萧钰。
甘泰望着缓步拾阶而上的人,唇边浮起一丝狞笑。
当年萧钰身在军营,还未封王,连皇子的身份,也只有少数人知晓。
那年八部校考,甘泰与他对场,最终一招险败,伤了右臂。
那场较量,甘泰愿赌服输,但在之后出城迎敌,却是因了这伤,被困重重包围中,为了营救他,精心栽培的百人亲卫在那一战中死伤过半,是他心头难解之痛。
而当日的罪魁祸首,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是该他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
甘泰双手抱臂,乜斜而视,“本将已收到调兵回守的军令,哪敢劳烦殿下亲自跑一趟。”
萧钰徐徐笑道:“本王此次前来,并非调兵。”
“哦?”
甘泰一张布满横肉的脸上,笑容开怀。
“本将听闻,殿下命谈严十日内调集州兵前往夷凉,想来统率一州的兵权,他未必肯轻易交出。这么一来,王爷想叫甘某出兵,怕是手续不全呐。”
面对他得意洋洋的挑衅,萧钰半垂眼眸视若不见,右手成拳,在掌心缓缓摩挲,似笑非笑瞥向他的右臂。
这一眼,顿时挑起甘泰一腔旧怨。
萧钰轻描淡写道:“本王不过是想来看望故友,老甘,这么些年,你这臭脾气还不肯收敛些?”
“谁是你故友?”
甘泰怒呛,踏前一步。
他虽比萧钰略矮半头,却生得肩宽腰圆,体形彪悍,这一步压上来,极有气势。
萧钰顺势而从,向后退了半步。
甘泰身形一滞,勃然怒气隐而未发,又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睥睨,上下打量萧钰。
“传闻王爷这两年重病缠身,某听京城过来的人说,病得都……快死了,啧啧,真是可惜可叹啊。”
“是啊,本王病得形销骨立,不过还没死,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王爷怎会这么想?某一点都不失望。”
甘泰嘿然一笑,磨着后槽牙,“王爷要死,也该死在沙场上,再不然,让某替弟兄们报得大仇,……死在我手里,方算大快人心!”
“好!”
萧钰拊掌,“本王今天就跟你赌一把,若我输了,就到忠义碑前负荆请罪,任你处置,若是你输了呢?”
甘泰冷哼,“某一介粗人,惯得刀口舔血,不识得道义二字怎么写,王爷若到时耍赖不认帐,说一句趁人之危,某可不认。”
“不认就不认。”
萧钰飒然而笑,“你若输了,陪我走一趟昆圩即可。”
“哨城兵马,无令不出。王爷,这件事,你说破天去,也办不到。”
“不必出兵,本王的话你听不明白?就你一个人,陪我走一趟,不敢?”
萧钰睨他一眼,眼神轻蔑,“哦,兴许你年纪大了,胆儿变小了,没有亲卫随驾,都不敢出这哨城吧?”
梁妧在旁稍稍偏头,透过兜帽偷看萧钰。
似乎他进了军营,气势上便不大一样了,那股子老兵油子才有的痞劲儿,能让她想见,他年少初入伍时,是何等肆无忌惮的狂妄。
果然,甘泰被他挑衅得怒火中烧,脸上再挂不住假笑,当着满营部下的面,一把扯下披风,三两下利落卸甲,暴喝一声:
“别说老甘恃强凌弱,逮着你这病秧子欺负,让你三招,来啊。”
萧钰诚心要激得他暴怒,再接再厉冷嘲,“老甘,少跟爷装腔作势,废什么话,想打就上。”
果然甘泰禁不住激将法,大吼一声,“那就别怪我,趁你病……要你命。”
轰然一声破空,强劲气机仿如利斧,如有实质般削来,两人皆是空手,仅以拳掌相向,仅一招,便相互击中对方,闷声如中败革。
甘泰震惊不己,紧接着前扑之势如虎腾渊,“原来你没病?”
“不是没病,是好了。”
萧钰口中应着,身后披风扬起,兜头朝扑来的人罩去。
巧劲一甩,犹如黑云盖顶,立时将甘泰蒙个正着。
下一瞬裂帛之声乍响,“小子,还是爱玩阴招,老甘早防着你呢。”
钵盂大的拳头眨眼间递至面门,萧钰旋身避开,飞起一脚朝他肋下空门踹去。
军中有套经过千锤百炼的近身搏击之法,名为绞斗,凡是在伍十年者,大多已在招式上练至炉火纯青,不输于一般江湖好手。
两人形同默契,皆是用上绞斗的招式,彼此间防守与进攻烂熟于胸,也正是这样不相伯仲的打法,方能看出各自的天赋,以及付出过多少辛劳汗水。
主将与人赌战,这消息顷刻间传遍乙营,除了当值的不得擅离职岗,其余将士全都涌到将台下。
待看清两人你来我往的招式,更是一个个睁大双眼。
这样的机会可谓难得之至,比三年一次的校考还刺激人心,叫好喝彩声、助威声如潮水般,一波高过一波。
许祺就近观看,更是激动难奈,就知道这趟没白来,哪怕之后被甘泰嫉恨,处处给他穿小鞋,也值回本儿了。
梁妧看不懂,只觉场上一片眼花缭乱,却知萧钰若无把握,绝不会故意挑衅甘泰动手,听着拳拳到肉的声响,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像是这样,就能让他的拳更有力些似的。
她悄声问韩落:“你瞧着怎么样?王爷他……”
会不会输?
韩落在军械上造诣深广,拳脚功夫却不大行,这时也替自家主子捏着把汗,见王妃问,只得就自己的观点评述:
“甘泰乃悍将,常年游走生死,爆发力极强,但力猛则难以持久。王爷不以强力见长,内劲却更为浑厚,劲势悠长,此战不可速战速决,消耗之下……甘泰必败。”
他尽量捡好听的说,是怕王妃担心。
王爷自然有心使拖字诀,但甘泰前期占尽优势,又有地利之便,周围全是一片叫好,助长威势,不知王爷能否拖得住。
萧钰频使巧劲,卸去甘泰强力拳风,遭后者嗤笑,“怎么?王爷从前是军中神箭手,臂力惊人,如今竟成了软脚蟹,没力气就早点认输,保住小命要紧。”
“原来你想跟我比箭?”
萧钰立刻抓住他软肋,不遗余力奚落,“别说本王以强凌弱,蒙眼和你比怎么样。”
甘泰牢牢闭上嘴巴,不肯上当,他是疯了,才会拿自己的短板,去碰人家的长项。
萧钰哈哈一笑,蓦地展开身法满场游走,穿花蝴蝶般,一次次避开甘泰的重击。
甘泰比他年长十余岁,萧钰初入军营时,这人已经坐镇中卫乙城,论近身搏杀,浸淫二三十年功力,萧钰丝毫不敢大意轻敌。
原本一人刚猛,一人灵巧的招式,让这帮兵伍看得好生过瘾,长见识之余,有不少人更是当场顿悟,也跟着比手划脚运走招式。
谁知晟王竟会脚底抹油,避而不战,顿时一片嘘声连连。
甘泰见此,更是满心舒坦,只觉郁积多年的一口恶气,今朝占尽上风,痛快之余,手中劲势更猛。
脚下猛一蹬地,阖身前扑,截住一味躲闪的萧钰,五指成爪,向他咽喉扣来。
一股凛冽森寒的劲力,便在此时直直穿透掌心,甘泰只觉像被一柄利刃刺中,寒劲透骨而过,径直袭向面门。
如同一道冷鞭兜头劈来,“啪”的一声震响,甘泰头顶束发的牛筋应声而断,头发披散下来,已然遮住视线。
即使没被头发挡住,他的双眼也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刺得睁不开。
这时,常年游走生死关头的经验,让甘泰反应更快一分,循声辨位,五指倏忽收拢成拳,重重一扫。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甘泰一喜,向后跃出数步,左右分开盖在脸上的乱发,朝萧钰望去。
见他一手抱着小臂,疼得轻嘶一声,冷眼回望。
“哈哈,我老甘赢啦!”
甘泰披着一头乱发,欢呼一声,那只刚才被寒劲击中的手,不动声色藏在背后,搓了一把。
真他妈疼。
萧钰一扬手,半截断裂的牛筋兜头甩在他脸上,“你赢个屁。”
起先一直藏着寒劲未发,就为出其不意坑他一把。
外围观战的将士,对刚才的兔起鹘落却是看得分明,以晟王之前游走满场的身手,他们主将摸瞎那一击完全可以避开。
倒不如说,是晟王主动把右臂递上去的。
而他既能一击打断甘将束发的皮绳,还能接在手里,要是乐意下狠手的话,恐怕他们家将军这会儿,脑袋都没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叫好声,顿时偃旗息鼓,一众将士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老大一个恼羞成怒,回头把气撒在他们身上。
人群不动声色四散开来,赶紧各归各位,不敢再瞧热闹。
甘泰视线受阻,并不知萧钰故意相让,但跌落在地的牛筋,却比先前迎面袭来的寒劲,更让他脸膛发烫,羞怒交加。
“老子不用你让,再来。”
萧钰收敛一意挑衅的狂妄,回头看向营城东面。
那里屹立一座高碑,与将台齐高,上书忠义二字,其内并无尸骨,只有一件件染血的战袍。
那是历代战死将士的衣冠冢。
“老甘,当年是我任性,如今还你。”
萧钰语声低沉,“他们为你而死,我心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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