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边关
山谷另一侧,两骑快马疾驰而至,其中一个正是韩落。
另一人身着青鳞甲,下马大步走来时,甲胄在如水月色中闪动微芒,随着行动,发出锵锵金音。
来人目光炯炯,抱拳执礼,“末将见过晟王。”
萧钰负手而立,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笑起来,伸手在他肩甲捶了一下。
“许祺,你以前一直想做八城主将,如今可算心愿达成。”
“快别提了,我这后安护军,是名副其实打杂的小喽啰,主将里……我算这个。”
许祺一脸尴尬,朝他比了个小拇指,“早知道当时就跟王爷回京了,有您照应,混个五品闲散将军当当总成吧,也比现在强。”
萧钰当年初至边关,就被分到后安哨,与许祺是同营而宿的交情。
后来他凭借出色的体能和箭术,不到两年时间,由后安跳到中卫,又升至先锋营,之后到了柱国大将军麾下。
许祺没他这般跨营跃迁的才干,反倒在后安哨扎下根来,由新兵升迁小校、参军,做到如今一哨之主,也仅是六品护军的头衔。
梁妧没想到,萧钰竟与许祺相熟,好奇听着两人交谈,不时左右各看一眼。
许祺也很奇怪,萧钰竟带了个女子同行,边关与京城相隔千里,消息不甚便利,待听闻王妃竟是梁大将军的女儿——
他肃然起敬,双足并拢时,靴刺传来尖锐的响声,高声道:
“末将许祺,参见王妃。”
这般热忱远甚面见王爷,在梁妧来说,却并不陌生。
爹爹在世时,时常出入将军府的武将,遇见她多半会这样,含笑朝许祺点点头。
“许将军不必客气。”
萧钰与他说起正事,“知道我为何找你吧?说说当时的情况。”
许祺面上的激动,随着这句话退尽,望向梁妧带了几分愧疚。
“末将当日赶到时,小梁将军已经中伏,除了他腿中毒箭,其他人全都已死,我等搜查山谷,发现一条密道,那队鬼骑正是由此撤走。”
他挥手示意萧钰跟上,朝着山谷一侧走了大约二三十丈,指着一堆碎石说道:
“就是那儿。边关这些年,这样的古道被我们找到的就有七八条,每有发现,就及时炸毁封堵。”
萧钰在四周看了几眼,“通到哪儿,你探过么?”
“探了。”许祺咽了口唾沫,语声艰涩,“青棠关北角,枭岭。”
梁妧的心狠狠向下一坠,枭岭峰下,正是爹爹战死之地。
明月隐入峰后,漆黑的山谷深处,传来夜枭刺耳的啼鸣,萧钰沉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当日你在这谷中,收敛几具尸骨?”
许祺略一思忖,“八人,都是小梁将军的亲卫,我基本都认识。”
萧钰回身凝视梁妧,眸中泛起怜惜,语声却冰冷无情:
“梁翰当时还带着一名本地向导,没找到他的尸体?”
许祺骤然变色,凝视回忆一番,重重摇头,“绝对没有,我等搜遍山谷,并无平民。”
亦就是说,梁翰找到的那名向导,正是铁勒部的细作。
许祺低头想了片刻,“小梁将军的副将方榕,后来就留在后安哨城,末将这就找他过来,他应该见过那个向导。”
“好。”
萧钰略一点头,“本王这次来,是为调兵回守一事,你可否带个路?”
宣抚使到策州,若要调动边军,还需有西北都护府一同签发的手令。
这是兵部在宣抚使出京前,向陛下奏准获批的,也是为防止晟王权柄过重,借此掌控边关兵权的措施。
自柱国大将军亡故后,边关少了这位定海神针一样的主帅,八部主将几乎陷入各自为政的局面,谁也不服谁。
之后朝廷曾任命二品车骑将军、安国公王荀,至边关任主帅一职。
谁知到来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之后被先锋哨城三名主将架空,形同虚设。
这两三年间,凡有重大军情,皆由八部主将共同参议,一应决策依投票决断,差不多是共治。
这本就是当初梁风毅定下的规矩,为的是八部相互制约,以防私下抱团、兵力不均。
各哨城延用当初的制度,有利有弊。
利在于八城各司其职,方能在失去青棠后依旧固若金汤。
弊则是难以收拢兵权,这也是因大将军阵亡得过于突然,再来的继任者力难服众。
许祺略显疑惑,“回守策州是中卫四营的职责,前次议事,已定下由乙营出兵。”
萧钰微微蹙眉,“乙营,如今还是甘泰任主将?”
“是。”许祺一点头,“王爷带了谈都使的手令吧?末将这就带您去见老甘。”
萧钰握拳在掌心搓了一下,露出个冷笑,“本王并无手令,且,这次调兵,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西北都护府。”
“啊?”
许祺大惊失色,嗫嚅道:“王爷,您莫要为难末将。”
“你若难做,本王自行往乙营便是。”
萧钰越过他,径直朝前走去,“为难你做甚,本王要找茬,也是冲着甘泰去。”
许祺急出一头冷汗,想起甘泰跟这位的过节,大呼小叫追了上去,“诶,等等我。”
锵锵大步跑起来,到了近前笑呵呵捅了下王爷的后肩,“你找老甘干架,这场热闹,我当然要去围观。”
一行人策马来到金风崖时,一夜将尽,朝阳在高原上徐徐露了个头,万丈金芒自身后铺陈开来,徐徐漫过前方开阔的原野。
由此望去,远方八座城关雄踞大地,扼守住西肃通往大景的咽喉要道,此情此景,任是经年驻守在此的许祺,每次见时,亦不禁生出满腔激昂。
萧钰持缰驻马,怀中拥着梁妧,与她一同望向前方,一向冷静到近乎麻木的心头,竟然因激动而微微战栗。
这是他阔边已久的边关,久到已成为上辈子,直到此刻回到这里,他才发觉,这个地方是如此令他牵挂和难以忘怀。
两年来,他所有的努力,并非只为寻萧铎报仇,而是为了守住这片土地,只有绥靖边疆,方能保护至亲骨肉、心爱之人。
双臂收紧,他由后贴住梁妧的侧脸,“看看脚下这片红土,是无数儿郎鲜血染就,是你爹爹倾尽一生心血的地方。”
梁妧双目润湿,努力睁大眼,随着朝阳一寸寸拂过的光影,目光由八部哨城,延伸至极远天边,那座巍峨高耸的重关——
青棠。
这一夜,心头起伏不定的情绪,至此化为澎湃汹涌的浪潮。
无数人在此抛头颅洒热血,爹爹和兄长只是其中一员,她曾为爹爹的死伤心、为兄长的伤悲痛。
直至见到眼前的一刻,她真切明白了,父兄的坚持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中卫乙城沐浴晨曦,城门前吊桥徐徐落下。
军中有令,非武职不得擅入哨城,韩落前两年由陆侯爷做主,捐了个末等武将,这才可在昨夜入后安哨,此刻由他陪王爷入城,连山等护卫在外等候。
萧钰不大想带梁妧进去,跃下马背,一手抚着马颈雪白的长鬃,仰头笑看着她,“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梁妧身披黛青斗篷,探身一把攥住他,覆在大掌上的小手柔白却有力,眼中带了些哀求,“不好。”
边关的情况她还是了解一些,他虽贵为王爷,又是策州宣抚使,驻守边城的主将却未必肯听他调遣。
尤其之前听他和许祺所言,似乎与这乙城主将甘泰私下有怨,他这一趟进城,说不定要碰壁。
太子散布的那句传言,其实也并非全然荒谬,起码,从先前许祺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在边关这里,还是能借爹爹的威名,狐假虎威一番的。
虽说不能令八部主将唯命是从,但兴许会让萧钰少吃点瘪,也是好的。
可这,正是萧钰不想让她同往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偷瞥萧钰的神情,他眉宇间带着淡淡冷凝,早已猜到他的心思,他不想沾这个光。
早在她初入晟王府时,曾对他生出过戒心,若说这是她从前的忌惮,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带着这份坚持,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爷,带我一起嘛,我还未进过军营。”
她在军营门前跟他撒娇,搞得萧钰原本肃穆的心境荡然无存,板着脸拒绝:
“女子不能入军营,这规矩岳父大人没教过你?”
梁妧从马背上跳下来,幸亏天马身形较矮,才没崴到脚,扒住他站稳,把斗篷兜帽戴上,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下颌,半隐半露的红唇一勾。
“这样,不就没人知道我是女子了。”
萧钰无言以答,梁妧赶紧走到他边上,小手在斗篷下探出一点,牢牢揪住他披风一角,死不撒手。
许祺在旁本想阻止,却又觉得没必要。
这可不是一般女子,这里的每座城池,都是大将军一手缔造,他老人家的女儿,自是进得。
萧钰无可奈何,只得叮嘱一句,“不得泄露身份。”
梁妧连连点头说好,许祺却一滞,待王爷冷眼扫来时,连忙应声:
“末将遵令。”
四人步入城门,道路两侧列队的持戟卫威风凛凛,目送他们行至高高的将台之下。
刚接到消息的甘泰立在阶上,目光锐如鹰隼,倨傲俯视。
“晟王殿下,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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