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日夜颠倒
机关图稿的事，梁妧没让萧钰知道，万一陆侯爷那边能解开的话，倒显得她多事，因此只能挑灯夜读。
一连几日，有时看到天都快亮了，胡乱打个盹，就已到了王爷来用早膳的时辰。
这样一来，白日补眠的时间便也长了。
偏生王爷这几日白天也睡得多，通常早膳过后，两人没多久就在软榻上相拥而眠，有时到了晌午饭点，人还没醒。
也是这府里没长辈，统共就他两个主家，想几时吃几时睡，也没个人管，作息便越发乱起来。
这天念秋又过来请午膳，悄悄推门进去瞥了一眼，就见榻上一张硕大的皮褥子搭在王爷身上，她家王妃整个儿蜷在褥子底下。
她刚从大太阳地里过来，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四月了，近些日子沁苑没烧地龙，王爷平日穿得也单薄。
念秋这会儿瞧着那张大毛褥子，只觉汗更重，也不知王妃热不热。
梁妧睡得很舒适，就跟冬日里围炉烤火时，偷喝了一大碗冰镇松子茶一样，暖意透心凉。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见着西窗昏黄，天就又要黑了，肚里咕噜一声，是被饿醒的。
边上的人还在沉沉睡着，浅淡幽长的气息冷松般拂上她的脸颊，痒痒的，忍不住凑上去，悄悄亲了下他的下巴。
褥子沉甸甸压着，她挪着伸出去一条腿，刚感受了一下凉意，搭在腰间的手一紧，身边人黑压压的睫羽动了动，微张的黑眸犹带初醒的茫然，几根血丝清晰可见。
好么，这人白日里睡完夜里睡，倒把眼给熬红了。
“什么时辰了？”萧钰哑声问。
梁妧失笑，“都快掌灯了吧。”
萧钰唔了一声，懒洋洋搂着她翻个身，梁妧整个儿伏在他身上，被硌到……心里打了个突。
他懒腰刚伸一半，收回手一把掐住她腰，把身上的人挪下去半个身子，盯着她的眼神带了危险，像冬眠刚醒、饿了半年的熊。
梁妧谨慎回盯他，不动声色往外缩，口中转移话题：“你这几日怎么睡这么多……”
怀疑他怕不是夜里做贼去了。
溜下床，才想起自己晚上也偷偷摸摸，挽着发往妆台走，“爷饿了吧，妾身让他们快点摆饭。”
这几日她对那份图稿上了头，难怪梁明赫能为解开九曲连窍机关，得意成那样，她本就对这些感兴趣，如今吃髓知味，倒有些欲罢不能。
吃饭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不经意拿筷子在桌上画线条，萧钰伸箸过来敲了一下，“画什么呢？”
梁妧支吾一声，“刚想了个花样子，待会儿你回去了，我试着绣出来。”
她之所以熬到天亮才睡，也是因前半夜，还得继续给他做夹袄，这话还有暗示，让他早点走。
“夜里做这些对眼睛不好。”
萧钰有心想劝她一句，给他做衣裳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这几日他憋得难受，原想哄着她再像上次那样的来一回也好，谁想亲了几下，倒把人给哄睡过去了，定是夜里针线活儿累的。
不过也很安享她在怀里陪着睡，比一个人暖和得多。
两年了，只在这些日子有了她，他才能睡个囫囵觉，而不是睡到半夜被活活冻醒。
这让他对大婚更多一分迫不及待。
饭后照常没多待，萧钰离开后，梁妧精神头十足。
临近亥时，手上的夹袍已完工，因是外穿的，袖口以银丝线绣了暗纹，花样乍看是卷云纹，实则繁复更甚。
若是仔细瞧去，波云诡谲、变幻莫测，正是得自机关图稿的灵感。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起身看见伏在一旁小几上打盹的念秋，悄悄在她肩上摸了一把。
“别着凉了，都说晚上不用你陪着，只管睡你的去。”
“绣完了？”
念秋迷糊撑起头，“没关系，最近午觉歇得长，晚上也不困。”
如今连下人们的作息也跟着混乱起来，她都快忘了从前在将军府时，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知夏从外面挑帘进来，一身爽利短打，几日没见，个头又蹿高了些。
“王妃还没睡，这倒是好，我还怕最近昼伏夜出的，一日都见不着你呢。”
这是又一个日夜颠倒的来了。
韩落说她底子不错，除了临敌经验这个急不来，另一个弱势就是力气不足，给她安排的训练就专门针对这个。
白日太热，她一个内府丫鬟也不好总往外院的校场跑，就改在夜里，从亥时三刻到天亮前。
沁苑如今不缺她一个做事，萧钰也知道这事，倒是很愿意梁妧贴身有这么个人，比他安排的护卫更方便。
梁妧问了问她最近练的情况，念秋在旁提点一句：“我前几日给韩护卫的女儿做了两件衫子，你给送过去没有？人肯费心教你，这些礼数可不能少。”
护卫的家眷统一住外府，韩落今年不到三十岁，家中除了妻子，还有个五岁的女儿，有时也跟着韩娘子到内院来，念秋见过一回，生得乖巧机灵。
“送了，韩叔还夸我手巧呢，说绣功精湛如此，可以考虑教我暗器。”
知夏把她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换得这桩大便宜，很是洋洋得意。
梁妧嗔她一眼，“就你那点拈针搭线的功夫，万一被拆穿了，这么个良师失之交臂，我看你到时候哭去吧。”
韩落可不是一般的护卫出身，铁都督手下的这批人，原是兵造司的武械师，每有新武器研制出来，就由这些人校验调试，无一不是精通各类长短兵器，上马能使重骑兵专配的长戟重槊，下马刀剑斧锏，比之江湖好手不遑多让。
知夏嘻嘻一笑，“放心，这不是还有王妃罩着我呢么。”
她倒很有自知之明，韩叔那样的本事，跟她父亲这种开行馆的，差别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知道能有这样的机缘，跟她的根基啊、天赋什么的都无关，只因为她是姑娘的贴身侍女。
而她想要的，也就只有这个，再也不要看着姑娘被人欺负时，她只能在边上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
知夏伶俐转了个身，“姑娘我走了，你早些睡。”
看着她出去，梁妧倒有点睡不着了，起身揉腰，“念秋你困么，咱们也出去溜两圈。”
“刚才趴了会儿，这会儿想睡也睡不着。”
念秋拿了件暗青缎面斗篷给她披上，“姑娘最近活动得少，是该多走走。”
廊下黑黢黢的，只有守夜的小屋还亮着，梁妧最近夜里不睡，却怕苑里灯火太盛，按点就让人熄了。
“奴婢去提灯吧。”
“不用。”梁妧忙摆手。
黑灯瞎火，不过路都是走熟的，倒一点不觉害怕，整座王府静悄悄的，四处点缀的灯火透出一片静谧祥和。
在小花园来回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到了苑门口，相隔不远的磐苑在夜灯下清晰可辨。
听岚姑说，磐、泌二苑本就是王府内宅的正院，按当初的建制，她这处正是一府女主人的居地。
“不知王爷睡没睡，要不……咱们去瞧一眼吧。”
梁妧想起上次半夜从那边回来，磐苑里一个人都没有，幕僚都住外府，夜里无事左先生不会过来。
两人悄没声出了苑门，念秋迟疑问：“姑娘，我见王爷近几日睡得多，会不会是……病情不大好？”
“他身子寒，最近没开地龙，穿得也少，身上比前段时间倒还暖些……”
梁妧沉吟着仔细想了一回，她这贴身人的感触是最明显的，心下高兴。
“我瞧着像有起色，在恢复呢。他一个闲散王爷，平日无事也就是吃吃睡睡，这才好得快啊。”
拐过角亭，两苑相间处有几株高柏，树身挺拔枝叶不茂，漆黑一片中，高处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嗖嗖”声却不似风响。
猛然间，梁妧觉得眼前有个东西飞快蹿过去，大小跟狗差不多。
外府里养了猎犬，就是上回在揽胜山见的那种，另还有两头猛獒，个头惊人，那东西可是连人都能吃，吼起来如虎啸山林。
不过刚才过去的肯定不是獒，大概是猎犬脱笼，夜里跑进内府来了。
就听黑暗中有人喊了声：“什么人？”
梁妧心下一凛，捏住念秋的腕子，后者忙提腔回道：“王妃在这里。”
一个漆黑的影子迅速到了跟前，梁妧急退两步，脚抵在半人高的大石上，一下坐了上去。
磐苑书房。
平日那张宽大书案此时揭起上盖，内里另有乾坤，是一幅沙盘，山川地貌比例精准，绘得是自策州起一路往西，至如今的边关据地。
左迁指着西北角的观风渡，对萧钰道：
“师弟昨天刚到，消息用鸽信送回来的，水标虽比往年高了些，春季涨水倒也还属正常，也问过附近山民，去岁确实雪多，他准备往前再走走，到桃花壶口那边看一眼，才能做准。”
景朝与西肃的边界线，地势较坦的如今就集中在边关八部的哨城，仅从地理位置上说，最靠西的却在沧澜江上的这处观风渡口。
此处是地势险要的高山悬湖，两侧峭壁，大队人马根本过不来，大景朝的水路码头，早在这之前百里的期塘渡便已到头，观风渡只查水情，并不做军事要地。
虽说一崖之隔就是敌国，山路艰险，飞鸟难渡，连当地山民也不往那边去，便不需重兵严守。
萧钰的视线仍落在八部哨城，心思却就近在如今的京城。
“沧澜江发水，毕竟天灾常有，倒是京城这几桩案子，看来太子防着益王，早就备下后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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