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生
萧钰重生归来,就在两年前宫宴的那天早上,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交待岚姑“温泉山庄”四字,带了催吐药进宫,将计就计,依旧喝下那杯毒酒。
之后是舅舅带人设计的那场滑坡,震星雷药料的独特气味,根本瞒不过铁都督的鼻子,回来病榻前跟他商议,顺藤摸瓜一举铲除太子,更待何时。
萧钰没同意。
前世太子花了三年才炸了皇城,时间提前两年,他有七成把握,制出的炮火不足以让太子动手。
这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但给他争取来时间,壮大自身实力的同时,他才能隐在暗处,逐步摸清、削弱太子手中的暗牌。
得益于重活一世的机缘,当初宫变协助太子的数股力量,除了京中,大多来自策州,那里是青棠失守后,景朝面对西肃人最后的屏障。
每隔几月,他便带人千里奔袭,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富户、地方官吏,被他屠尽满门的不知几多。
唯独没顺着炮火的线索向下查,一是怕太子反咬一口,以皇帝疑心重的毛病,他和庆荣侯府难以洗刷干净。
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查到的越多,了解太子实力的强大后,愈加生出质疑。
前世,皇帝对太子还是很满意的,他们这些亲兄弟的作用无非是磨刀石。
太子政务勤勉,户部被他打理的仓满库盈,唯独欠缺兵事上的才能,大景朝马上得天下,穷兵黩武只为抵御强敌,一国之君怎能不善战?
彼时太子惦记上梁家兵权,皇帝实际是睁只眼闭只眼,乐见其成。
既然储位无忧,眼见便要达到皇帝心目中的完美要求,太子何须多此一举,炮轰皇城,不惜背下弑父篡位、残杀手足的恶名?
上到祈愿阁七层的平安殿时,梁妧也有些气喘吁吁,歇息片刻后,于佛前长身而跪,低头合什默默祝祷。
萧钰立在她身后,目光凝在她梳着妇人髻的浑圆后脑上。
两年来,前世种种在他脑中盘桓不去,与她的相逢短暂,却令他难以忘怀,像是冥冥中的注定,专为来替他揭开迷雾。
时间已来到重生的末尾,再往前的路,于他也是一片未知,是她的如期而至,令他终于窥到一线生机。
太子最大的破绽,大抵就出在三年前,青棠关失守前后,她爹战死、兄长中毒,或许从那时起,她就和他的命运紧紧相连。
梁妧安然闭目,知道他就在身后不远,心绪恬静怡然。
她没想到,那场梦中昭示的噩运,这么快就逐一化解。
逃离冯青疏,逃脱了妻妾同娶的尴尬境遇,更重要的是,给兄长和梁家带来转机。
兄长不必为她出征,就此消解帝王疑心,梁家封爵,将军府的荣耀得以保全,也是对爹爹戎马一生,最大的慰济。
雷火案唐百溪伏法,让梁明赫免于因公获罪的陷阱。
原本她以为还需尽力谋划的危局,不过月余,便在晟王举手间消弭于无形。
雷火案的涉罪官员最高到兵部侍郎徐广川,太子未被牵扯其中,逐出东宫一事众说纷纭,知道真相的人还不多。
但她亲眼见到作坊抬出的度州兵造司用炉,眼下心知肚明,太子因私造炮火,已失帝王心。
晟王,大概就是她的天命贵人。
梁妧起身,让一旁侍立的小沙弥带她去看一看平安锁。
平安殿的供奉不多,皆置于两侧香火缭绕的琉璃罩内。
所供的平安锁自身并不一定昂贵,可以自制,也可跟寺里购买,珍贵之处在于,皆受大德高僧诵持开光,并每月十两银的香油钱。
勋贵世家的夫人,一月月钱也不过十两上下。
谁知到了梁妧供奉的香位前,琉璃罩中的根本不是她亲手刻的掐金平安锁,再看牌子上的信徒名讳,也对不上。
小沙弥挠头,“施主可是记错位置了?”
关乎兄长的病,梁妧怎会记错?仍是走了一圈,拢共也就不到百座香位,一一看完,还是没有。
小沙弥跑到后殿去寻册子,萧钰走到她边上,梁妧把事情说了。
萧钰:“会不会被人取走了?”
“你说被偷了?”
小沙弥抱着册子刚跑回来,一听他这话连忙澄清:
“这位施主,敝寺戒律森严,僧人绝没有手脚不干净的,日夜有护寺僧巡防,尤其是这平安殿,除了已有供奉或有意向的施主,一律免入。”
每月十两香油钱呢,就算供得是个铁片打的锁,也定是小心看管,不容有失。
他一边急着撇清,薄薄的册子两下翻到这页,指头顺着一划就到,接着张大了嘴,半晌才讷讷出声:
“这上面记着,自前年八月,这香位就是空的。”
梁妧估摸一下,圆圆的黑眸里带了些责备看他,“就是说,供了一年不到就丢了。”
“会不会是……您派人来收回去了?”
小沙弥不甘心,没忍住又问一句,寻常心愿达成后,便会停了香火,收回供奉之物。
梁妧叹口气,“今年一开年,我就遣人送了香火钱来。”
小沙弥又羞又愧,急得都快哭了,嚷了声“施主稍等”,匆匆跑去找师傅。
梁妧在后喊了声“罢了”,那小光头已跑得没影。
萧钰揣着赃物装糊涂,若无其事探问,“怎么?你不追究?”
“丢了这么久,哪还能找得回来,好在哥哥的伤已大好。”
梁妧倒没算计着讨回香火钱,就是有点心疼,隔着衫子触到胸前坠着的玉锁。
“那个也是暖玉琢的,爹爹当年吃了老大的苦头,才找回来这么一大一小两块。”
娘留给她的东西虽多,唯独颈上的暖玉锁,承载着爹娘恩爱、以及对她的深深眷顾。
“暖玉能医寒疾,我原想着取回来,兴许对王爷的病有些助益,谁知竟……”
梁妧环住萧钰一臂,略显失落,“如今只能盼着拿锁之人,大概也是身有寒症,若因它有所缓解,也就不枉费了暖玉的价值。”
若只是贪图财物,那她才真觉不值。
萧钰一手摁住胸口,伸手揽住她,怕被她看穿此刻的心虚。
前世遇见她那晚,祈愿阁明亮的灯火映在洞口,她曾痴痴眺望,跟他说起给兄长还愿的事。
这一世,他中毒后第一次夜出,便到了这里,悄悄取下她供奉佛前的平安锁,珍之重之藏于怀中。
从上来,梁妧见他好几回捂胸口了,之前又一直沉着脸不作声,靠在他怀里,手覆上他的手背,“是不是刚才累到了?”
萧钰翻掌抓住她的手,牵着往外走,“既不找,那就下去吧。”
两人顺着阶梯向下,梁妧怕他身上不适,特意脚下缓缓,“妾身有点累,王爷走慢些。”
萧钰手向下一探,已到了她膝盖窝,梁妧忙一步跳开,“不用不用,佛门清静地……有碍观瞻。”
刚才还亲她,害她念了好多声佛赔罪。
萧钰便知她是怕自己累,“方丈霖和大师的茶道颇受推崇,本王带你去讨杯来喝。”
“王爷不是不信佛,倒与方丈大师相熟?”
阶梯盘旋而下,此刻转到背面,脚下延绵山势朝着天边愈见高耸,似乎能隔着策肃高原,望见千里外的硝烟战场。
萧钰轻声道:“不信鬼神是因罪深难赎,佛虽不佑人,禅法却能令人顿悟,我有时心绪难平,也常来与霖和手谈两局,听老和尚打几句机锋。”
于是两刻钟后,梁妧已坐进方丈禅房,看他跟霖和大师下起棋来。
两人状似随意的交谈,她听得似懂非懂,却终于有幸一睹,过往京城受人仰慕的晟王爷,温文尔雅、逸群之才的一面。
她捧着茶在旁偷窥俊颜,令得萧钰不时分神看她,一看两看,就输了棋局。
原来这人也有输的时候,输了还知丢人,又起一局,梁妧不敢在这儿耽误他,趁二人收子回钵,起身道:
“王爷先下着,妾身出去走走。”
萧钰因和她眉来眼去才输了,这时一听就知她心思,问:
“去哪?”
“早有耳闻,皇觉寺摩崖石刻风名远播,想去一观。”
皇觉寺奇景之一,鲲鹏崖最是有名,她上次来没赶上好时辰,再说那时也无心赏景,就此生生错过。
霖和方丈瞧一眼窗上落日西斜,捻须而笑。
“神鸟归巢,正是夕阳下赏玩方得真谛,夫人莫错过了好时光。”
萧钰知她钻研金石,自是喜爱碑文石刻,也就不拦着,待人走后,叫了韩落跟去守护,又叮嘱一句:
离得远些,莫扫夫人雅兴。
韩落应喏,点了名护卫远远跟去。
霖和与他神交已久,从前的晟王本性温良谦和,相处熟络后,又有一番爽朗大气的真性情。
近两年遭逢劫难,种种荒诞逸闻的背后,霖和早已看出,他心性已成冷酷偏激,眼下展露温情一面,倒有些昔日旧友重归之感。
“世间因缘际会,相逢便是因果,还未恭喜王爷喜结良缘。老衲观夫人面相,与王爷乃天生绝配,日后必能伴王爷渡此难关,更上一层。”
这话听来就是满满的阿谀奉承,萧钰熟知这老神棍的把戏,一笑带过。
随后,被这句“因缘际会”触动心思,他那日在梁家也是这么说的。
此时想来,当日封轲递信,他猜到她不愿嫁冯青疏,又因先入为主,知她前世有逃离冯家的勇气,之后索要迷药、安排丫头到唐家的轿旁,他只觉她聪慧果敢。
然而,近来与她相处日久,她的乖巧温顺,本性并非胆大妄为,三日昏睡后作下这样的决定,实在有些突兀。
难道……她和自己一样?
出口的话语带了颤音,“大师,你可信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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