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脸
太子亲临将军府,主家连个出来迎驾的都无。
梁翰端坐轮椅,神情淡漠,“殿下亲至寒舍,微臣身有残疾,不能远迎,还望莫怪。”
之前扭打成一处的二人业已分开,梁明赫抹了把拳头上的血,一声不吭立在父亲身后。
倒是在听到管家来报时,封轲已悄然避至厅后。
“是孤未提前知会,守策,你因公负伤,孤怎会不体恤。”
太子温雅大度,谈笑自如而来,一撂衣摆坐至上首,两厢一望,笑问:
“这是出了何事,新鲜出炉的姻亲,怎就打起来了?”
冯寄父子一脸如丧考妣,尤其是鼻青脸肿的冯青疏,显得凄惨极了,两人只是唉声叹气,这么一看,倒像是将军府仗势欺人。
梁翰冷然一笑,“殿下亲临,原来是想插手微臣的家务事?”
他一再无礼,太子面上端着,心头却早已火起,知他这是豁出去了。
梁翰不是冯青疏,他不蠢,将军府始终秉持中立,不偏不倚,那是因为没有被逼到绝路上。
原本他这步棋早在多年前就已布下,不动声色间,就能借着梁家军威把持兵权。
如果不是冯氏又贪又蠢,这么快把爪子亮出来的话。
如今只能提前拿出后手,这样一来,本该十拿九稳的局面,便要摊上不必要的风险。
“梁将军这么说,就冤枉孤了。”
太子也改了一脸端肃,“孤今日亲至,是为告诉守策你一声,兵部联名的奏折今已理清备案,关于青棠失守的责权罚判,又有新证,这桩重案,只怕不日就要重启了。”
最坏的预想已在眼前,梁翰压下悲愤,知道将军府今日在劫难逃,虞氏推着轮椅,两人到了中堂高挂的匾额下。
“国之柱梁”四字,为当今天子亲题,亦是父亲为梁家子孙留下的最后庇护,如今却要在他手中沦丧。
他人在匾下,一言不发,却已表明态度。
图穷匕见,他梁翰竟二话不说就要慷慨赴义,太子都要为他这把又臭又硬的骨头折服,视线扫向冯寄。
新任中书令上前向太子跪拜,掷地有声,“梁将军忠义青天可鉴,臣愿为其作保。”
这般做作显而易见。
兵部的奏折已递到他冯相手里,皇帝能看到什么,甚至这桩旧案是否重审,全凭他一手操作。
若婚事仍作数,作为姻亲,冯寄自会保下他,保下将军府满门。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逼人就范。
冯寄一张老脸堆出情真意切,“梁将军何必意气用事?眼下要紧的是先找着人,婚契即在我冯家,她便是我冯寄的儿媳……”
便在这时,厅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说……谁是你儿媳?”
一顶软舆被两名八尺壮汉抬进来,上面坐着的男子一眼看去病得形销骨立,此刻却目光炯炯,微微倾身,阴冷的视线在冯寄和冯青疏身上扫了个来回。
被晟王这道病态的眼神扫过,冯氏父子惊疑不定的表情,活像青天白日撞见鬼。
紧接着看清舆边亭亭而立的梁妧,冯青疏双眼瞪得铜铃大,一连两日,数百人手翻遍全城也没找到的人,就这么好端端站在那,站在——
晟王的轿边。
冯青疏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五官扭曲至狰狞。
自一夜良宵过后,说实话他心下也是悔恨交加,恨唐玖迷他心智、算计他,害他在父亲和太子面前抬不起头。
到此方悟,梁妧世家贵女的端庄知礼,才该是他良配,肠子都悔青了。
他都已经想好,待找到梁妧,便迎她回去先做平妻,之后把唐玖降妻为妾,他会好生弥补梁妧,定叫她回心转意。
然而此刻看她站在晟王身边,悔意刹那间化作切齿之恨,比恨唐玖更甚。
“梁妧,这是怎么回事?”
梁妧料到今日难关重重,也早清楚冯青疏的无耻,如今换他一脸深受其害的质问,心下分外解气。
萧钰看冯青疏一双贼眼盯在她身上,指腹轻搓一下,盘算着回头把这对眼珠子抠出来,拿去喂狗。
回眸,牵了牵梁妧的手,口吻熟稔:
“既回来了,就去后院歇着吧。”
虞氏早看见从大门外鱼贯而入的仆从,抬着礼箱、手捧红绸托盘,分明是回门礼的阵仗。
心下虽惊,却也明了几分,姑娘出嫁回门是为看望至亲,本也不须接待外客,紧紧攥住小姑的手,像她是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拉着人不由分说往内院去了。
梁明赫一脚前一脚后,差点劈了岔,最终还是留在厅里,等着这以荒诞任性闻名的晟王,好生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包括始终坐在上首没动过的太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晟王脸上,他倒也不负众望,朝梁翰抬手一拱。
“十二那日,我府上人在送子祠抬错花轿,误把令妹当成了本王的冲喜夫人。”
在场诸人一连两日的困惑,被他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话给解了。
尤其“送子祠”三字如有魔力,一时无人出声。
冯寄对负责送亲的余婆子动了家法,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后,仔细核对来龙去脉,觉出最有可能是在送子祠,把小妾的轿子误认作正妻的给抬进来了。
要不是冯青疏非要同日抬回两个,原本这种要人命的错事根本不会发生。
两人一阵心虚,面色如土。
那边梁家父子神色也不大好,梁翰狠狠瞪了儿子一样,后者缩头,装起鹌鹑。
冯寄偷眼去瞧上首,太子面无表情紧盯晟王,目中嫌恶不加掩饰,却仍是一言不发。
他就知道,晟王恶名在外,连太子也避之不及……
想到这儿,他倒升起一阵解脱。
阴差阳错,厅中众人各怀鬼胎,萧钰对梁翰道:
“此事是我王府错在先,不过常言道,姻缘自有天定,兴许这就是月老的主意,因缘际会在此,本王愿认下这门亲。”
梁翰还没说话,冯青疏已怒吼一声,“我不同意。”
话出口,被他老爹死死拽住。
冯寄老谋深算,这事若落在别家,还能被他拿住梁家的错,借以掩盖自家丑事。
可眼下……他没胆跟皇帝抢儿媳。
“哦?”
晟王瞧稀罕物儿一样看冯青疏,“当日贵府观礼宾客云集,那么多双眼看着你拜过天地高堂,跟谁拜的?”
进洞房拌嘴、私自逃婚的说辞已然告吹,冯青疏兀自不甘心,挣脱父亲的手,冲上前去:
“晟王,你夺□□室……”
舆边两尊铁塔般的身躯一步逼近,其中一个伸手,两根指头一拎,就把只矮半头的冯青疏给提溜起来。
洪声震聋发馈:
“大胆,竟敢对王爷无礼。”
“本王好生与你说道,听不明白是吧?”
萧钰眼皮子都没掀,冷冷道了声:“打。”
蒲扇大掌当即挥下,一巴掌下去,本已鼻青脸肿的人唇边一道血线飞出,挟了几颗碎裂的牙。
晟王这才好整以暇望来,“你娶的不是唐百溪的女儿?”
冷不丁这句,砸得冯寄发懵,还要出言狡辩,便听晟王好笑又道:
“京城都传遍了,你们怎么还装?”
伸手,“梁二的婚契拿来。”
冯寄无计可施,还是只能去看太子。
太子萧铎一口恶气闷在胸间,只觉肺都要气炸了。
皇帝下过明令,王室宗亲不得干涉朝臣姻亲,以禁强娶豪夺之事,连他也不例外。
因此今日来,特意拿旧案重审压梁翰,逼他就范,谁知得罪死人的话已然出口,这个疯子却忽闯进来横插一脚。
太子先还想着拿他一个错,告到父皇跟前,也能出口恶气。
又想到他冲喜那档子荒唐事儿,父皇早有耳闻,不过是笑骂一声罢了。
却没想到冲喜都被他捡到个大便宜,……说来说去,都怪冯家这对蠢货,露出这么大个破绽,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苦心谋划多年,竟在临了,被人拔了头筹。
晟王像是刚看见他,“哦,三哥也在。”
只这么一句,太子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见他迈下轿子朝自己走来,猛地两手撑住扶手,后脊紧贴椅背,怒喝一声:
“你别过来。”
京里人都知,太子对晟王避之如蛇蝎。
宫宴下毒被当场揭穿,他得了皇帝严饬,私下里君臣父子相对,皇帝恶狠狠指着他的鼻子,骂得直白又残忍: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这在天家也算常事,朕看不上的,是你的蠢。不光你,连朕的脸都被丢在天下人脚底下,让人踩着说三道四,道朕能力不济,教出你这么个蠢笨阴险、无容人之量的储君,朝堂众臣如何服你、服朕”
敢情皇帝是嫌他下手不够狠,没当场弄死五弟。
然而接下来的话才要命,皇帝沉着脸,语声无情:“如今人既救回来,若他将来再有闪失,除非你手脚干净,一点不叫外人起疑,否则,即便不是你,朕也认是你做的。”
那之后,老二益王屡逢提拔,太子便看出来了,父皇这是在告诉他,他还有时间栽培一个新储君。
太子有了新对手,被皇帝像养蛊一般赶着疲于奔命。
偏偏晟王自那之后,就像吃定了他,每次见了,跟个疯子一样纠缠不清。
起初不分场合,只要他在,晟王就失控,或高声怒斥,或痛哭失声,泣着血骂他不是人,心肠歹毒,害他生不如死。
再后来倒是略有收敛,只换了挟缠不清的冷嘲热讽,却全然不顾体面,随便逮住个人,就大讲他梦到的妖魔鬼怪,怎样青面獠牙、如何阴森可怖,到了最后,一张张鬼脸全都化作三哥太子的脸,吓得他难以入睡,濒临疯魔。
种种荒诞不经、放浪形骸,他可不就已经疯了?
太子恨不得亲手掐死晟王,但一想起皇帝的无情冷语,他也知道,除非真能做到不留一丝手尾。
否则,晟王身死那日,便是他的末路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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