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咬一口
下人端了早膳进来,梁妧才躇到窗边来请,见这人除了脸色仍显青白,看着全不似重病将死。
“王爷,您这是……大好了?”
她这声问候,不小心挟进些失落,萧钰听出来了,懒懒抬眼望来。
梁妧惊觉心思泄露,心肝都颤了一下,换了一脸乖巧讨喜,小心朝他赔了个笑。
萧钰这才起身,足下缓缓,似陪着她走,在案前坐下,方道:
“左迁替我解毒,有个秘方,以温玉压穴,可得几个时辰的药效,不至于走不动道,连门都出不得。”
梁妧幼时也有寒症,颈间那块暖玉琢就的玉锁是母亲遗物,佩之寒症发作时可压制。
便见他撂了衣袖,露出一截宛如女子的白皙皓腕。
说似女子倒不是细,就看着瘦骨嶙峋,除此之外,最令梁妧触目惊心的,是腕上寸关处一道腥红似血。
温玉性热色红,他身上这块已接近极品鸡血的色泽,然并非简单佩之,而是深深嵌入皮肉,周围不见血迹斑斑,反倒有丝丝寒气渗出,那种痛可想而知。
她低低惊呼一声,又觉失态,小心翼翼关怀,“很疼吧?”
心里想的却是,王爷为了逛青楼,付出的代价也忒大。
然而却也想到,他今日是替自己回去解围,先前的欣慰化作感念,“要不,妾身自己回吧。”
萧钰不知她前面那点小心思,却被她这声再无勉强的自称取悦,拿勺舀了只虾饺到她碗里,话说的甚是随意:
“反正都嵌上去了,不陪你走一趟,不就白疼了。”
顿了顿又道:“你知不知城里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到昨天夜里,范围扩大至城外方圆三十里。”
虾饺含在嘴里,梁妧只觉难以下咽。
若单只是冯家,必定没有如此大手笔,“是太子殿下?”
萧钰神态自若低头喝粥,含糊道了个“嗯”。
太子害得他这样,如今她和晟王,也算同仇敌忾,思及此,梁妧心头升起一丝释然。
用过膳,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梁妧始终落后一步,萧钰脚下缓了又缓,最后干脆停下来等。
梁妧正低头,一下就撞上去,只觉像撞上一堵冰墙,又冷又硬,忍不住低低“嗳”了一声。
抬起头,这才发觉他生得很高,她挺直腰也只够着下颌,一手捂着额呆呆仰看。
几次见他都是半卧,冷不丁还要咳断过气去,眼下这么瞧着,怎么都不像个将死之人。
对方垂眉敛眸,面色冷冷,就这么瞧着她。
梁妧想起个人,“王爷,今日兰……夫人也回门么,您不用陪她?”
兰夫人?萧钰皱眉,“谁?”
“就、兰翘。”
对方明显流露一丝恍然,“哦,她没家人。”
只随意道了这么一句,转身又走,冷声:“跟上点。”
她一个做侍妾的,跟那么紧干嘛,梁妧提了裙子小跑两步追上,这回悄悄拽了下他的袖子。
萧钰侧头,就见挨着肩下的那张小脸,分明流露好奇,“王爷,原本该那日进门的另一顶轿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虽说好事成双,但以王爷的爱好,想必多多益善。
梁妧努力要表现大度宽和,千万别为照顾她和将军府的面子,委屈了别人,更别委屈自己,他如今……就该及时行乐。
自觉这一问,诚意满满。
谁想这人却冷了脸,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侍从韩落,“把本王的车驾也带上。”
梁妧暗自琢磨,出门备车这种小事,还需得他王爷亲自开口?
又想,或许当日,根本就没有第四顶花轿。
将军府。
冯寄带着冯青疏来到时,厅里除了梁翰一家三口,旁边还坐了个青衫落拓的中年男子。
梁翰昨日揍儿子拍断一根两指厚的木板,之后实在等不得,吩咐人抬他出去找妹子。
到最终未能成行,只因了封先生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此时压抑满腔的怒火终于得以渲泄,一掌拍碎茶几,“你说什么?妧组儿走失了?”
冯寄对这雷霆之怒早有预料,按着备好的托辞,做出痛心疾首。
“唉,怪我儿,年轻气盛,新婚之夜也不识收敛,竟跟儿媳拌了两句嘴,第二日一早……喜房里就没人了。”
偷眼看梁翰夫妇愣怔的神情,心下大定,这两日守在将军府外的人手回报,梁家一切如常,必定是还未知情。
三日回门,梁家见不着人,只说病了必会遣人去看,倒不如反咬一口。
冯寄摇头叹气,“将军府到底是忠烈满门,没想到那也是个性烈的,竟半夜逃府……”
冯青疏一脸追悔莫及,“父亲莫要责她,是儿子没用,连媳妇都哄不好。”
说着抚额长叹,触到伤处,疼得咧嘴长嘶,倒趁机挤出两滴马尿。
太子那下砸得狠,额角落下指长的口子,又因处置不及,如今已有溃烂。
原本他生得也算气宇轩昂,这道疤破了相,束发便显露分明,藏都藏不住。
虞氏怔着,是想听这一老一小两个狗贼究竟打算如何隐瞒,谁想竟反过来编排将军府教养无方,再也忍不住,一语揭穿:
“你说喜房无人,那第二日敬茶认亲的新妇,又是谁?”
冯青疏一张脸当时就涨得通红,倒是冯寄反应极快,牢牢撑住场面。
“胡说,绝无此事,梁夫人休得血口喷人。”
那日自喜房出来,他便严令封口,幸好认亲的只有至亲几房,这般丢脸的事,传出去对他们一点好处没有。
“我血口喷人?”
虞氏起身提了高腔,“小妾顶了主母拜堂入洞房,这事若让天下人知晓,冯氏高祖太学之师的名声,已是碎了一地,捡不起来了。”
冯青疏一时又羞又恨,恨的自然是摆了他一道的唐玖。
冯家早年出过一任帝师,因此荫及子孙,书香世家干出妻妾同日迎娶的事,虞氏初听实在难以相信,不过之后丈夫揍儿子,她也一下没拦,还自己上去拍了两巴掌。
她低估了冯家的无耻,却也想到出了这样的丑闻,必定瞒得死紧。
虞氏有个远房表叔的女儿,就嫁在冯家四房,不过消息自不是她去找人打听来的,此时权且赖在那位——替她牵线亲事后便再不上门的表姐身上。
“贵府四夫人,幼时得我母亲照拂,至今感念不忘,不忍眼睁睁瞧着,将军府这般被你们口空白牙反诬了去。”
梁明赫坐在椅上,背挺得笔直——实因后背打得稀烂,靠不得——爹娘哪里信小姑能想出那样天马行空的法子,自然都是他的教唆,这倒无所谓,听母亲骂得过瘾,也不甘示弱。
刚要张口,被他爹严厉的视线一下扫来,吓得又给憋回去。
梁翰本不愿撕破脸,他想得比虞氏深,此刻最要紧的是拿捏住人,让冯家利索退回婚契,然而他也知妻子脾气,必定忍不下这口气。
只得沉声亮出最后底牌:“既然冯相不认,梁翰今日便请旨,你我两家齐往金銮殿面圣,由陛下定夺。”
冯寄这下慌了。
若闹到明面上,就算梁家拿不出证据,全凭空口白话,冯家沾上这般丑闻,也是名声扫地。
上了金銮殿,陛下为安边关将士的心,只会向着将军府。
转念又想,一向低调如梁翰,能如此豁得出去,莫非……将军府本就有份参与,才这般理直气壮?
一个眼神抛给冯青疏,后者两步到了梁翰面前,扑通跪下,高呼一声:“姐夫!”
梁翰可恨如今没腿,要不兜心窝就踹翻了他。
“你叫谁姐夫?你敢再叫一声试试?”
梁明赫已像只出闸的豹子扑了上去,揪住衣襟一把将人掀翻。
他今年也才十七,比起冯青疏行伍多年的魁梧,身形上着实差了一截。
但他在将作司,每日跟着大匠抄锤冶铁,臂力远在一般人之上,拳头雨点似的落下,拳拳到肉,怒吼:
“小姑是不是已被你这狗贼害死了?”
冯青疏咬着牙没还手,只拼命举臂掩挡,形状狼狈,口中兀自不休:
“姐夫,你让我去后面看一眼,若她真不在,我今日便是在这被你们打死,也不冤枉。”
欺人太甚至此,梁翰双手死死撑在扶手上,挣扎着要站起来,随后蓦地低头,“哇”的呕出一大口血。
“老爷!”虞氏一声惨呼,扶住他的手已是抖如筛糠。
封轲赶至近前,将一枚青碧色药丸喂进梁翰口中,心下左右为难。
他闲云野鹤,不似师兄投身晟王,对王府的事知道并不多。
十二那日,是他擅作主张,递了个消息过去。
对于梁妧如今身在王府,也仅是猜测。
他这身份颇为尴尬,当时跟梁翰并未明言,只说他知二姑娘去处,眼下安全,其他却不便细说。
梁翰信他,是因这双腿的再造之恩。
当日他遭铁勒部设伏,后来宫中命太医院会诊,断言最多可活一年。
他当年挺过来了,没让家人失望,也没让父亲在天之灵失望。
熬到如今痊愈有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妧儿落入冯家虎口。
这口血正是郁堵多日的愤懑和自责,服下药,脑子反更清醒,看着冯寄沉沉开口:
“梁翰今日只问冯相一句,这婚契你还是不还?”
冯寄是真没想到,他还能这般硬气。
他以为梁翰早就蔫了,顶着满天飞的流言,硬着头皮嫁妹,眼下却要扯他上金銮殿。
把柄露馅,照冯寄的意愿,倒巴不得退婚拉倒,一了百了。
可他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见到了这时,冯寄仍咬牙不放,梁翰心下又沉了沉,便见管家急匆匆奔来。
“将军,太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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