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出了门,萧钰就从软舆上一步迈下来,回身静静望着门出神,雪绒长毛拂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上,那双形态慵懒的凤目此刻异常明亮,神情却悲喜莫辨。
仆妇拿着锁在旁静立,视线转过去,他隐显一丝无奈,轻吐口气:
“锁上吧。”
好不容易拐来的,一时想不开跑了,后面麻烦可就还多。
一旁的幕僚左迁像是知他所想,嘿了一声,“不跑,麻烦更多。”
萧钰没理他,拢住大氅缓缓朝外走,左迁跟上,尤自抱怨:
“王爷到底作何打算?为何会把柱国大将军的女儿给绑回来了?”
萧钰拳抵在唇上,费力咳了半晌,一低头,看见染了一虎口的香艳口脂,悄没声拽过左迁的袍角揩净,口中也抱怨上:
“本王本就病得快死了,你偏叫人弄这些,活像个……艳鬼。”
左迁乐了,“不是王爷你让看上去病得更重些,但又不能丑……”
既要吓唬人,还不能影响他倜傥俊俏的形象。
他是真没懂。
这事在半年前就开始了,起初以为王爷盯上的是唐百溪,后来又扯上新相的长子,冯家太|子|党,倒也没差。
谁想几日前,他又心血来潮要弄一出冲喜。
这倒也罢了,总归示弱的荒唐事,他干了也不止这一桩。
结果,给抬进来俩。
这么个热山芋进门,左迁不得不提醒一句,“王爷,这事不妥。”
“有何不妥?”萧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京中那句传闻……”
左迁摆了摆手,“这个不说也罢。这回动了太子的利,太招眼。”
何至是招眼,简直是摆到明面上了。
冯寄出任中书令,虽说在三省中不算位高,却是专管上奏封事,京中、各州府递上来的奏折,都得过他手。
太子推举他的这一手笔,算是捏住朝廷上下的咽喉命脉。
如今朝中人人皆紧盯着形势。
再添已故柱国大将军之女嫁入冯家,太子军、政同吃的棋路一现,可谓炙手可热。
益王那边已是急得跳脚,恨不得把自家王妃给休了,也给梁家塞封婚书。
殊不知,老皇帝在上头冷眼瞧着,看他的好儿子们争个你死我活。
“这样一来,说不得,连陛下都得对王爷起疑。”
左迁认为,梁大将军的女儿怕不是红颜祸水转世,有了那样的传闻,谁娶她,便是动了夺兵权的心思。
只可惜,太子和益王都看不清个中利害,没想到,他家王爷也要插一脚。
萧钰嗤了一声,那声音自牙缝里出来,像挟了森冷的冰:
“说到底,全拜这传言所赐,左迁,你有否想过,放出这句话的人,才是其心可诛。”
“太子这招是高明,一句话,就把梁家摆上风口浪尖。”
左迁抚掌沉吟,半晌才道:“王爷,此人乃劲敌,不可轻忽。”
“你以为本王是为梁家的兵权?”
萧钰搓了搓手,凑到唇边呵了下,白霜浸漫,倒更冷了,他缓缓摇头,清冷的语调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不过是想把梁家,从这场风波里摘出来罢了。”
就当,为偿前世那份慰济开解之恩。
左迁仍不死心,旧话重提:“眼下王爷直接把人抬进府,怕是要招来多方忌讳。”
太子的,益王的,甚至皇帝的。
萧钰倒是一点都不忌讳,“本王是将死之人。”
这明明是对外的托辞,左迁不服,“王爷这是瞧不起在下的医术。”
到了磬苑,进门一股热浪扑面袭来,地龙烧得快烫脚了,萧钰一把扔下身上的大氅,回头披了张更厚实的极北熊皮,这才长舒了口气,牙关轻敲打了几个颤,总算暖和了。
左迁这会儿倒真有些惭愧,他身上寒毒要尽除,实非一日之功。
且,这是他眼下最好的护身符,只不过就是遭罪了些,旁人一分冷,在他身上就得十分。
他刚瞧着那氅挺暖和,也没打摆子……
原来是装的。
斟了杯滚烫的茶来,左迁这才忽有恍悟,瞧这位今晚的作派,难不成……动了凡心?
紧接着,左迁就否定了这想法。
两年前那场宫宴,他拿自己半条命下注,对旁人狠的,他左迁见得多,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他只服晟王。
这样的人会动心?
他倒宁愿相信皇帝和太子父慈子孝。
萧钰捧着茶,沉默良久:“左先生,你小瞧了将军府的自保之力。”
左迁略有斟酌,“王爷是说,梁家不站队?”
“算是其一吧。”
萧钰只道了这句,意思是剩下的自己猜,随后转了话题:
“你师弟那边,梁将军伤势如何了?”
“大好了,大概再有月余,便能拔清。”
左迁脑筋急转,自以为看明白王爷的心思,夸赞一句,“梁将军乃国之栋梁,我心佩之。”
萧钰却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轻笑一声,“都是西肃人的毒,自然还须你们师兄弟多费心。”
左迁抚着眉梢,这话他没法接。
眼前之人,是他自己选定的主子。
诚然,起初晟王肯见他,还是因了只有他才能解这寒毒。
左迁起意追随,是为扳倒太子。
之所以未选择如今与太子势成水火的益王,而是择了这个看似荒诞不羁,把自己弄成个废人的晟王——
除了因为他够隐忍,心够黑手够狠之外,这人每每料事如神的洞察,方是最让他心悦诚服的。
就似策肃高原上振翅的鹰隼,眼光敏锐独到,蛰伏不出则己,出则狠辣利落。
就是吧,这年纪也不大,城府也忒深了些,有时候他也看不透。
一室静谧,似乎这人今夜心事格外多,左迁没话找话,打断萧钰的暇思:
“不知冯家那边,今晚会是个什么光景?”
萧钰人在磐苑,一颗心却总是不由自主飘到沁苑去。
今天封轲的信送来时,他那颗沉寂了两年的心,还是生了涟漪。
她不愿嫁冯青疏,这很好。
虽说散布那些流言,他本意也是为此,唇边缓缓逸出一丝笑:
“不愧是将门之后,今夜这招李代桃僵,不知冯青疏如何下咽。”
黄昏那会儿,冯青疏往梁府溜了一圈,风太大,他不耐烦跟着队伍去绕祠,早早就回了府。
今夜来贺的宾客太多,他喝得醺醺欲醉,实在是因为太高兴,双喜临门。
往喜房去的路上,将挂在树梢、被风吹得猎猎起舞的龙凤彩旗看岔了,以为那上头绣的是麒麟图,超一品武将专属。
进门见了安静|坐在榻上,蒙着头的新嫁娘,这才想起,哦,他都还没揭喜帕呢,拿过玉如意,笑嘻嘻去挑:
“妩、妧、儿,我的好……嗝……”
咦,怎么不大像,冯青疏眯着惺忪醉眼,凑到脸上看了一瞬,一个酒嗝打出来,差点岔了气,连退两步,这才看得真切。
“怎么……是你?”
女子娇媚的眉眼盈盈含笑,半点新嫁娘的羞涩也无,笑得张扬,笑得得意,好似三月里枝上桃花,更似桃树下静待伏钩的钓者。
扬竿,好大一只金龟婿,上钩了。
“唐玖!?”
冯青疏没得着惊喜,倒受了不小的惊吓,斥一句,“胡闹。”
转身出门寻人,他早有交待,把东院看好了,怎会让人跑到这来?
仍是余婆子张罗这处喜房,听见大公子来问,忙跟着进来,一眼瞧见榻上坐的人,愣了半晌,一拍大腿:
“哎呀,这是谁?”
冯青疏酒醒了大半,脸色冷厉,反手就是一巴掌,“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人不是你接回来的?”
“对呀,没错。”
余婆子被打的一脸懵,鲜红的巴掌印都顾不上拿手去盖,从梁家一直跟到这儿,她就守在外边,寸步不离。
“还不快找!”冯青疏怒吼,又压了声,“东院那边也找找,动静小点。”
纳妾的事,他只跟母亲提了,父亲及几个叔伯那边一概不知,原想着等两日再叫唐玖出来见人,不过小事一桩。
莫不是抬反了?他心有疑惑,也是一头雾水。
那边唐玖已有些冷了脸,站起来走到妆奁前,对镜照了照,自顾摘了凤冠,随手往桌上一扔,“哐嘡”一声重响。
她压根不管那些规矩,什么妾不着正红,就是这冠,临时打的,到底小了些。
那一声响惊得冯青疏在椅子上跳了一下,之后铁青着脸发呆,也不理她。
唐玖嫣然一笑,先抹了脸上的厚粉,三两下描了个艳浓的妆,眼角的茉莉红令她看去更添两分慵懒,是他平日最爱的模样。
在前堂拜天地的时候,她还怪莫名奇妙的,她巴心巴肺谋划大半年,险些搭进半条命,未曾想,老天给她的竟超出预期。
实是意外之喜。
谁知道中间哪儿出错,反正如今堂也拜了,入正房的是她。
她自不会错失良机。
轻移莲步,唐玖袅袅婷婷过来,身上的嫁衣早褪下,最里面穿的是件薄绸水裙,滑腻的料子宛如肤质,她贴上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疏郎……”长长的尾音,挟着火|辣的吐息,浸上冯青疏的耳垂,顿时半边身已酥。
他强忍着,不肯这么轻易叫这女人得逞,推离了些,硬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会是你?”
他早想着,梁妧怕是听到那些传闻了,今日看梁家的态度,多半是不大喜他,为防着意外,特意让喜房外的人严加看守。
唐玖不可能从东院摸过来,神不知鬼不觉换人。
肯定是其他地方出了岔子。
“我也不知呢,拜完堂,嬷嬷就扶我进来了。”
唐玖娇声轻笑,“我就知道,疏郎舍不得我。”
冯青疏恨恨道:“是不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否则怎会硬逼着我非要今日进门?”
唐玖拧了下眉,觉得是不是哭一下会比较好,可她装起来不大熟练,她拿手的本就不是这个。
抬腿一跨,坐上他的腿。
裙底飞出的那抹白腻,晃得冯青疏眼皮直跳,防线顿时溃了大半,一只手狠狠掐住那段盈盈细腰。
唐玖嘤咛一声,顺势倚上他肩头,指头轻若无物撩在颈上,话不肯好好说,跟呵气似的:
“再不进门,我这肚子可就藏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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