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梁妧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将脑中初具雏形的计划又过了一遍。
这般算计人的勾当,别说做,她从前连想都没想过。
梁明赫也没催她,无精打采伏在案上,懒洋洋琢磨心思。
要不他这就出去,伏在冯家外头等迎亲队出来,把冯青疏捶成猪头……
让他今日没法子再来娶走他的小姑姑。
待念秋回来,梁妧看看人齐,收拾思绪,咳了一声,“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她单单隐了名姓,将梦中所嫁非人这段讲了。
后面梁家的惨况未提,一怕时间不多难以解释得清,二来,有些事她也只作猜想,总归要先过了眼下这关,才好慢慢筹划。
梁明赫脸色阴晴不定,凑近来打量她,咧了咧嘴,“你新寻来的话本子?”
他还不信了,那狗东西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妻妾同日迎进门。
念秋、知夏两个倒是二话没有,只是听着姑娘徐徐叙来,淡漠得好似事不关己,偏偏压抑一份彻骨之痛,俩丫头已是抹起眼角。
梁明赫左右看看,最初凑趣逗闷子的神情,渐渐化作难以言叙的滔天|怒火。
他的小姑姑,……诚然,这只不过是个辈分称呼,本就比他还小个半月,在他心里,是比亲妹子还疼惜的存在。
别看俩人平日吵吵闹闹,那真是打小一道穿开档裤长大的情份。
比起他老爹这个真兄长,他敢说,这天底下没人比他更疼妹妹,他老爹也得排后边儿去。
冯青疏,他真敢!
他沉默起身,一声不吭朝外走。
梁妧早有预料,探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勾在他后领子上,语气平静无波,“坐下。”
小姑姑很少跟他摆长辈架子,但这会儿看着她这张娇俏明媚的脸,那双葡萄眼没了过去软乎乎的可怜模样,梁明赫忽觉心头一疼,像是全身力气散尽,只沉声道:
“你想怎么样?”
梁妧便尝试着,将她心头尚未成熟的计划,细细说了。
这亦要得益于,梁明赫如今身在工部所担的职务。
果然他一听就懂,“你说送子祠?”
梁妧郑重点头。
他让念秋拿过纸笔,在上头涂涂画画,一时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半晌一拍案:
“成了!”
他起身来回踱步,口中兴奋道:
“南安街这阵子修路,本就围得道路窄小,好些常住那边的人,有时也走错道。若按你说的来,应该可行。”
念秋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太大胆,根本行不通。
“那……”她朝外头指了下,“怎么办?”
指的是送亲嬷嬷。
梁妧也知,这正是其中最关键一环,拉住知夏,其实她最怕的,便是这个直脑筋的丫头一时转不过弯,仔仔细细交待一番。
念秋担忧,“姑娘,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成,知夏身上有功夫,到了地儿瞅个空档就能逃回来。”
梁妧断然拒绝,念秋去了,便是羊入虎口。
知夏一向胆大包天,听这计划只觉喜从天降,却丝毫不敢吊以轻心,低头细细思量一番她要做的,觉出一处纰漏:
“唐马夫的女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肯定会当场闹出来啊。”
“所以,封先生的药,就用在她身上。”
梁妧胸有成竹。
这剂药不过为保险起见,实际就她看来,唐玖不惧春寒,二月初的天气就敢跳水,只为赖上冯青疏,若有一举成为正室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她此时心头毫无情绪: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梁明赫仍趴在案上,把那份只有他自己瞧得明白的图稿看了又看,口中自顾自咕哝:
“这么说,要有两顶花轿……,诶,不对!”
他大力一拍脑袋,更加卖力涂改,“我差点忘了,今儿个晟王府也迎亲,那个时辰,一共有三顶花轿呢。”
晟王?
梁妧想了一下,哦,五皇子,“怎么……他也?”
“嗐,冲喜嘛。”
梁明赫一看就知道她想问啥,不过那些胡七八糟的东西,他可不愿让他小姑奶奶污了耳朵,随口道了句:
“晟王身子骨越发不好,兴许没几日活的,这才在外头找了房冲喜娘子。”
梁妧便没在意,伏着同他一起看图,不时指点一下,“到时把这里的围栏挡一下……”
“去去去……”
被梁明赫挥开手,“小妧儿你只管放心,有哥哥在,保管让你平安出城。”
梁妧在他脑袋上戳一下,提醒:“我是你姑姑。”
梁明赫没功夫理她,胡乱应了声,埋头用功。
待得画完,四人又从头到尾捋了遍,查遗补漏,尽量周全,梁明赫这才问了句:
“爹娘那头,怎么说?”
“先不说吧。”
梁妧低低叹了声,“待我今晚出城安置好,明日一早你去冯家打探清楚,再告诉他们。记得,三日后再来寻我。”
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冯家只得吃下这哑巴亏,她再回转来,便算逃出生天。
几人各自行事,梁明赫匆匆出府,他的时间紧,安排好后,还得回来背姑姑上花轿。
梁妧倒是清静下来,看着两个丫头收拾东西,还有闲心劝说,“少带两件,不过两三日就回来了。”
直到黄昏,外头刮了一日的风非但没停,反而更紧三分,飞沙走石呼啸而过,檐下马铁丁当响成一片。
送亲嬷嬷总算得以进屋,替梁妧梳妆时,喃喃抱怨不休。
她只作充耳不闻,实则压根不想为了那个混帐,绞脸、净面,披挂嫁衣,戴上沉重的凤冠时,只觉重重桎梏加身,压得她短暂的生命,全然失去光彩。
明赫背她出来的时候,又小声交待几句细节,最后嗓音沉沉,像带了哭腔,“小姑,你一定得好好的……”
哽咽住,之后的话再说不出口。
梁妧盖头下的双眼已经泪湿,强忍着笑话他,“大傻,好些年没见你哭鼻子了。”
前头的人吸了下鼻子,托着她双腿的手掐了一把,力道轻得倒让她痒得笑出声来。
盖头下的欢笑声传到梁翰耳中,心头却是酸涩难忍,他知道妹子不想嫁到冯家,一想到这个,心头的无力让他痛恨无比。
手抚上盖着薄毯的腿,刚硬的铁汉眼角泛出泪花。
小妧儿放心,兄长的腿就快好了,很快就能站起来,去边关给你多挣几个军功回来,到时冯青疏再不敢欺负了你去。
若不然,就算抢,我也把你抢回家。
立在他身旁的新郎倌满面春风,挟着沙砾的狂风摔打在脸上也毫无知觉,心下得意,瞥一眼大舅哥:
三品镇护将军又如何?待他日|我统帅边关八部,梁翰,即使你如今腿伤将复,也不过是,死得更快些罢了。
上京南城这边有个风俗,出嫁的女儿需坐着花轿,到南安街的送子祠绕个圈,以佑日后多子多福。
如今这头正修路,工部搭起许多架子和围栏,迎亲队到了这么一绕,出来的时候队形便有些乱。
狂风肆虐,工部守路口的小吏眯着眼,费力看清跟前的牌子,扯着嗓门大吼:
“清水街往左,花田巷向右……了喂。诶诶,那边的,你们上哪?”
他顿了顿,实在看不清,小跑两步上前,立时转了点头哈腰:“原来是晟王府,齐安大街朝前再走三十丈……右拐。”
最后两个字差点劈了嗓子,那支队伍理也没理他,径直沿着勾了黄标的围栏行去。
小吏在后呸一声,看着过去的三顶轿子,数了数,一时乐了,三顶都是六人抬,这到底是谁家?日子凑一块儿就算了,这规置也一模一样。
可别抬混喽。
他乐呵呵想,又嘁了声,管老子屁事。
梁妧坐在轿子里,双手紧攥,白嫩的手背上掐出青痕仍不自知,听着念秋在轿外不时给她报着情况,心下松了口气。
原本还有一处疏漏,她早上让知夏去唐家的时候,忘了瞧一眼轿子规格,万一只是四抬,立时就要穿帮。
幸好,冯青疏倒真当得那句“深情重义”,给她这边原本的八抬降了一等,倒给那边加上。
之前绕祠的时候,知夏的差事办得干净利落,制造了一起小小混乱,送亲嬷嬷被她拉扯着,已经到了唐家的轿子边上。
而唐家跟轿的丫鬟也被一掌打晕,不知在哪个墙根里睡着,知夏悄然取而代之。
四周昏黑一片,火把根本燃不起来,风势疾走,余婆子只想赶紧把人抬回府,根本不及细看。
梁妧这边,已顺利右拐,标红的围栏通往的,就是冯府后门所在的花田巷。
而唐玖那顶轿子,已顺着标蓝的围栏,往清水街——冯府正门而去。
实际梁明赫要做的,不过是趁人不备,将涂了色的围栏红蓝对调,在这样人都站不稳的大风天里,神不知鬼不觉,一个参与的外人都无,即使事机败露,也可推托行错路。
接下来是否顺遂人意,便要看老天的安排。
梁妧提了整日的心终于踏实落回肚里。
轿子自然不会去冯府后门,而是在前面拐向城门,再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便能出城。
到时,她便自由了。
唐玖吃了她一剂迷|药,却也得偿所愿,简直是皆大欢喜。
至于冯青疏,他喜不喜,又与她何干?
梁妧依旧顶着盖头,轻轻仰靠在软榻上,惬意闭目,打算先养养神。
鼻端忽地嗅到一丝怪异的气味,须臾间,手脚便无力瘫软,她心头惊恐莫名,想要尖叫,喉间发不出声音。
无尽忧惶袭上心头,尚不及细想,头轻轻一歪,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头上仍蒙着盖头,梁妧却能清晰感觉到,这会儿已不在轿子里。
四周寂静,像是风停了。
她一把扯下盖头,入目的场景,令得一颗心如坠冰窟。
硕大的龙凤喜烛,火光欢快跳跃,屋子敞阔、装饰奢华——没想到,冯家给她这个战利品的待遇……还不错。
她这会儿正坐在喜床上,身下散满花生桂圆……
梁妧心下一片死灰,她这是……已经拜过堂了?
难道……封先生的药,不知怎地,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只觉欲哭无泪。
窗外传来人语,声音不大,她霍地跳起,随后被一团东西绊住,整个人扑在地上。
幸好铺了厚毡,倒不觉多疼,摸到脚边一拽——
好么,新人互牵的喜绸。
沮丧、失落……这些都别提了,她忙不迭爬起来扑到窗前,外头的声音很轻,混杂着呜呜风响,她只捕捉到二三字:
“……东院也……”
梁妧回身,抵着墙慢慢滑下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绝望到达顶峰,她的计划失败了。
或许,今日的一切,在她来说才是个梦吧。
她任由自己颓了一阵,低着头,认真数起手指,待数到十九的时候,心已平静下来。
风没停,说明她晕过去的时间不长。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是进了冯府,东院……唐玖也抬进来了。
那,知夏应该也在……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在屋子四下看了一圈,后面有个湢室,里头是四五丈宽的浴池。
冯家这建制……超标了吧?
里面还有个小门,应是下人抬水用的,她可以——从这里溜出去。
失败了又如何?她不是经历过一次了么?
梁妧已经想好,脱身要趁早,今晚就逃出去。
自然,还要先找到知夏,有她在,胜算也大些。
她又退回房里,蹑到门边扒着听了听,门就在这时忽然动了。
一个人快步进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姑娘!”
念秋没想到她就躲在门后,吓得几乎尖叫,随后一把抱住她。
“念秋!?”
梁妧先惊后喜,只觉一颗心“咣嘡”跳着要冲出嗓子口。
随后才转了讶然,“怎么是你?”
知夏跟着唐玖的轿子往冯家去,念秋跟着她出城的,如今她们俩……到底是在哪?
这才是梁妧第一次生出疑问。
“这是哪?你刚才上哪去了?也被迷晕了吗?”
梁妧的问题跟蹦豆子似的。
念秋倒还镇定,拉着她到一旁的凳上坐下,一手抚在颈后,话倒条理分明:
“奴婢跟在轿子外头,被人打晕了,醒来在一间房里,外头守着个小丫头,问什么都不肯说,之后来了个嬷嬷,就把我带这儿来了。”
她的困惑一样多,迟疑着:
“奴婢也不知这是哪,外头的院子大得很。”
梁妧抱着一线希望,“不是……冯家?”
念秋眨眨眼,没甚底气,“……不大像。”
主仆俩彻底傻眼,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便在这时,外面起了不小的动静,有小丫头挑起帘子,随后进来两个妇仆,背朝里退着走,抬进一架软舆。
梁妧的眼慢慢瞪圆,水灵灵的葡萄泛上泪花。
这是谁?她在哪?
她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舆上一个男子半躺,裹了件厚重大氅,风毛出得极漂亮,堆托出一张苍白的脸。
梁妧出门不多,这一眼望去,只觉平生未见过如此“美艳”的男子。
她不知这形容对不对,但她这会儿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那人半阖着眼,似睁非睁,也不知有没有在看她。
她只留意到那双纤长眼睫,描摹出优美的弧度,内勾外翘,婉然似凤。
一旁的仆妇开口,“王爷,这就是今日抬进来的冲喜娘子。”
轿上人“嗯”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五指修长仿如玉质。
软舆复被抬起,一群人呼喇喇退了个干净,似乎进来就为看她一眼。
门关上,梁妧紧紧揪住袖子,她知道这是谁了。
晟王今日冲喜,误把她的轿子抬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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