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北霄恒的抉择（上）

　　雨后，被一场大火烧成焦土残垣的将军府后院更显得满目苍夷、惨不忍睹。
　　北霄恒回来了，他那经历过无数残酷战争的强心脏第一次碎成砾粒。
　　耳边是亲兵的怒吼与痛哭：“杀了他，杀了该死的络靖旋，为夫人为少爷报仇！”
　　这时，米高非出现了，他跪在北霄恒面前：“少爷他真是魔灵，夫人吃了七个个婴儿和孔善法师的心，七具婴儿的骸骨都从后院挖出来了，我亲眼所见。”
　　“你也该死。”亲兵提起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刺向米高非的心窝。
　　“啪”得一声，刀尖碎了，谁也没看见将军何时出的手。
　　“遣散府里所有的人。”北霄恒轻轻地说，“每人发两千，天黑前必须走，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将军，让我留下。”米高非抓住将军的衣角，苦苦哀求。
　　“我不想再看见你。”北霄恒依然声音不高，但语气决绝。
　　天黑以后，将军府成了一座空府，亲兵也被迫离开，只剩北霄恒一人，他的泪终于决堤而出。
　　兰儿，他最爱的妻子终究还是没逃过那个诅咒，还有他未出生的孩子，他对这个孩子寄托了多大的希望。
　　“是我害了你，兰儿，我命中注定不该结婚。是我太贪恋你的美好，是我太自私，我愿意把命陪给你。兰儿，只要你活过来……求你活过来……”
　　他这一哭，直哭得天地昏暗，星月失色，后来眼泪变成了血珠，从两眼中淌下来。
　　“将军……”
　　突然，身后有人在叫他。
　　“走开！”他哽咽着说，“否则不客气了。”
　　“你再哭也不能让我女儿复活。”
　　北宵恒一怔，回过头去，看到的正是他的岳父久年逸。
　　“岳父大人，”北宵恒膝行上前，叩下头去，“我对不起你。”
　　“这是劫数，你有什么错？”
　　“我如果在就好了。”北宵恒悔恨不已。
　　“你在，不是更惨？你是虎军统帅，虎军职责的第一条就是降魔除逆，你该如何自处？魔字沾不得，当年降魔大战后，凡是族中有人入魔的，其他族人都被处死。如果国君要追究你，即使你贵为将军，即使我是久年家族，也不够杀的，我们还是要感激国君没有大开杀戒。”
　　“我的孩子绝不会是魔灵，我的妻子也绝不是魔灵的寄主，络靖旋凭什么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草菅人命？”北宵恒红着眼，愤愤地说。
　　“怕也只有你我相信了，其他人都相信的是他络靖旋，如今他被封为降魔特使，国君为他背书，我和你是翻不了这桩铁案了。”
　　“我不服……”北宵恒怒目圆睁，铁拳砸向焦土，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坑。
　　久年逸看着北宵恒，缓缓地说：“如果你要让兰儿复活，我有办法。”
　　北宵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到了极点：“岳父大人，你快说，小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你记得兰儿的嫁妆吗？”
　　“那本叫法缇经的书？”
　　“你看过没有？”
　　“没有，因为兰儿说这本书不是给我看的。”
　　“嗯，法缇经是一本经书，记录了让世间万物脱胎换骨的涅槃之法，先祖久年年曾经练习过一部分，并没有练完，武艺在慕国已是无敌，但他临终时留下遗书，不许久年家的人练习。”
　　“为什么？”
　　“因为……”久年逸面色变得凝重，欲言又止，几经踌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这关系到久年家的一桩大秘密，每代只有长男才能知道，且在父亲临终前才会告知。你是我的女婿，我选择把女儿许配给你，除了女儿喜欢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早就认定你是可以让我托付秘密的最佳人选。”
　　久年逸有四个儿子，都十分出色，却要把秘密托付他这个外姓人，北宵恒觉得既讶然又沉重。
　　“法缇经是五百年前，魔君与圣君共同写成的，两人在关系最好的时候，讨论内功心法，由圣君整理记录，后来魔君与圣君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就此决裂。再后来魔君发动对人界的战争，最后被诛灭，圣君本想毁掉这法缇经，但不知为何还是流传了下来。这本书被先祖久年年得到，先祖一直以为是一本单纯的内功心法，直到五十岁寿诞那日，从一名宾客口中意外得知法缇经是魔君与圣君共同写就的经书，而圣君曾在过世前表示没能毁掉法缇经，是一生最大的遗憾。因为如果普通人得到此书修炼，恐怕心志终究会被魔性所占据，他的本领越强，危害就越大。所以圣君告诫世人绝不可修炼法缇经，若有人修炼当尽早除掉，否则日后必成大患。寿诞结束后，先祖将长子秘密叫到房内，将法缇经交给他，先祖本想亲手毁掉此书，但又念及书中有圣君的心法记述，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至珍之宝，且与魔法相生相克，圣君的一生与魔君交织在一起，相爱相杀，他最懂魔君，最爱魔君，也最恨魔君，正是由于这份刻骨的了解，法缇经中圣君的功法是唯一能克制魔君功法的钥匙。圣君在降魔大战后，隐居山林，不收弟子，不与任何人往来，直到一百九十九岁的高龄溘然长逝。先祖觉得，虽然这本法缇经会有让人变魔的巨大风险，但若魔道再起，天下除了这本心法，再无可以降服魔的利器。所以先祖嘱咐他的长子，要以生命守护这本心经，绝不能让一般人特别是宵小之徒得到，更重要的是必须找到品质真正高洁、意志真正坚定的人，才可以托付。”
　　“原来如此。”北宵恒追问道，“那久年年先祖呢？听说就是在那天晚上过世的？！”
　　“久年家族对外界说先祖是无疾而终，其实先祖是于当晚自断心脉无声无息地死了。先祖母也追随他自尽。”
　　北宵恒震惊：“先祖何以……”
　　“年仅五十的先祖毫无丝毫衰老之态，精气旺盛异常，甚至还超过了青年时代，众人都羡慕先祖，子孙也为此感到幸福。但没有想到，先祖的迹象其实是入魔了，他终究抗拒不了法缇经中魔法的绑架，在梦中，他几乎日日看到无数亡灵在召唤自己，要他帮它们复活，他起初以为这些亡灵是当年随他征战时牺牲的战士，直到那名宾客点化，他才知道这些亡灵是死去的魔军，它们的身体虽然消亡，但魂魄依然蠢蠢欲动，一直在上天入地寻找新的主子，它们之所以会来到他的梦里，是因为他的身上已有了魔性。先祖查验了降魔书，他的症状是入魔的初期。”
　　北宵恒道：“入魔初期还是有法子救的，如果有法术高深的降魔师废掉先祖一身修为就可以。”
　　“先祖之所以选择死，是觉得内心有愧。”
　　“先祖为人慷慨磊落，功绩卓著，四方赞颂，何愧之有？他的药丸不知救了多少被瘴毒折磨的人。”
　　“就是这药丸害死了先祖啊……”
　　北宵恒完全怔住了。
　　“先祖为人清廉，不愿居功自傲，也不愿同流合污，所以当年分了一块最差的土地。先祖当年在这块土地上屡种屡败，屡败屡试，最终成功种出香药丸的故事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其实，先祖当初最不想种的就是这香药草。因为种子来历不明，他有收集种子的习惯，每一类种子都会标明出处，但这个种子并不是他收集的，不知怎么就跑进他的收纳袋里了。他不想种，可偏偏所有的机缘叠加在一起，他身不由己，还是种了它，并且成功了。然而……”
　　久年逸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痛楚与无奈，“本以为香药草能救人，却不料好心办坏事，先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先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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