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一（莫执X扬擎）：深巷
星期五这天，虹色早早打了烊。
夕阳的色彩晕染在玻璃门窗上，老旧留声机在门口沙哑地转着老到扬擎叫不出名字的歌。
平日里盛着缤纷色泽的酒的高脚杯里此时盛了满满的柠檬水，吸管的一端被扬擎咬得扁平。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眉目间尽是疲色。
“真不用我帮帮你？”莫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抓着扬擎细软的头发，“要不你就跟我过得了，我养着你。”
“莫叔。”扬擎叹了口气，“没事。”
“你妈她……”
“她也没事，挺好的，我有钱。”扬擎打断道。似是怕对方没听清，又重复了几遍：“我有钱。”
莫执把扬擎拉到怀里抱着，说：“别太累，你知道我喜欢你，舍不得你苦着。”
扬擎张了张嘴，最终谁也没说。
学艺术吃钱又吃天赋，显然扬擎并不占前者。扬擎学了编导，年关前后又是各种联考会考校考集中爆发的时间段，集训费报名费补课费亦随之而来。扬擎没钱，不过他会赚钱，他可以去赚。
“切，小贱人光报名费就百十块，我供他个屁！老娘供他吃喝有学上了还供他玩儿？”“费那么多钱玩儿什么编……编排？倒是没向我要，别是偷的吧？那个人的儿子果然也是天生贱种。”“可不嘛，这丧家玩意儿也不知感恩，赚点钱就给老娘几百，一天就花光了，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送他上学，这些年老娘含茹辛苦地拉他长大，早该让他打工去回报老娘。”
扬擎闭眼，努力把下午放学回家听见的那些难听的话抛出脑外。
“莫叔，可以卖我一杯酒吗？”扬擎往莫执胸前歪了歪，小声道。
莫执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本店不卖酒给未成年，小朋友。”
“还有两个月……”扬擎喃道，无端的，浑身笼罩着一层悲伤，尾音埋进了安静的暗色里。
莫执坐起身，隐忍万分地在扬擎额角印下一个吻。
“还有两个月，成年了叔送你一杯我自创的。”莫执眼底藏着汹涌的爱意，还有一些他自己都无法道出源头的心疼与愤怒。
“莫叔，你会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吗？”扬擎突然出声，望着莫执问。
酒吧里仅亮了一盏小灯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扬擎半张脸埋进黑暗中，眼神不甚清明。
“不会。”莫执笃定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喜欢的人了？”
扬擎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清醒，只说：“你教教我，莫叔，教我接吻好吗？”
他没有喜欢的人。
莫执说：“你确定？”
“嗯。”扬擎应了一声，心底无奈笑了笑。
他恶劣，他无耻，他向一个对他很好的人提了无理的要求，竟只是为了想体会一次什么是被爱的感觉。他妈说的确实不错。扬擎拉过莫执的手，紧张地挠了挠对方掌心。
莫执笑笑：“扬小擎，上哪儿学的这些东西？你把我当什么呀？”
“莫执，莫叔。”
“过分了啊，小孩儿。”莫执反手握住扬擎的手，“你比我还像个成年人。”
“那还不给成年人喝酒？”
“你真让人上瘾。”莫执靠近扬擎，在他颈侧嗅了嗅。
扬擎没有应声。能把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迷成这样的十七岁男高中生，除了扬擎也没谁了。扬擎甚至也觉得自己挺恐怖的，从小就成熟得过分。
莫执现在还记得，十年前这小孩一头撞进他怀里，鼻血流了一脸，不哭也不闹。
他说他叫扬擎，爸爸和漂亮阿姨跑了，妈妈喊他滚出来。这番话小扬擎说的很是平静，好像在汇报今天在学校里学了什么知识认识了什么人一样。
彼时莫执二十，还是个死磕经管的大二学生，家里独生子，没和这种七八岁的小孩相处过。但莫执敢肯定的是，他七岁时绝对能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而不是像扬擎这样平淡又安静。
毕了业莫执没工作多久就觉得没意思辞了，然后自己创立了虹色，就在学校附近的街角巷尾，人不多，但氛围很好，倒成了扬擎常来的地方。
莫执就这么和一小屁孩认识了十年，不知不觉虹色管理间多了很多小孩子的东西，学生书籍，玩具，都是扬擎留下的。
莫执喜欢漂亮的小孩。
扬擎这个漂亮的小家伙，长大后对莫执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偏偏自己还无知地非要闯进他的世界。
“扬小擎，我是喜欢男人的，面对你这种漂亮的少年我没有任何的自制力，你现在都十六了，晚上就不要和我一块儿睡了。”
“就不，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喜欢男的，反正你也没对象，和我一块睡觉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
“虹色的哥哥姐姐说我是你童养媳，啧啧啧，没见过一家人还要分房睡的。”
“不是……”
“哎呀哎呀我怕打雷今天下雨，莫叔莫叔我困了你就让我睡一觉……”
扬擎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是莫执的心思却乱成了一团。
莫执不是什么好人，扬擎也不是。
扬擎打小就歪着长。
除了脸。
莫执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笑了笑：“我教你也行，你能给我什么？”
莫执额头抵在扬擎额上，垂眼低声道：“我是个生意人，亏本买卖不做。”
扬擎呼吸一窒，脸颊发烫。
莫执与扬擎鼻尖相蹭，烟草气息与柠檬水的味道在两人鼻尖晕染开。扬擎抓住了不知是谁的衣角，紧张地闭上了眼。
“和人亲过吗？”
“没……嗯。”
莫执的吻带着他本人一样的肆意，灼热的气息放肆地占领着扬擎的口腔，像极了疯狂入侵脑海的烟草香气，二者一样的粗放，一样的凶猛。
夕阳早就隐在地平线之下，酒吧里没有炫彩的灯，没有躁动的曲，偌大的环境里，只有两个人唇舌纠缠的暧昧水声。
扬擎的毛衣被卷至胸口，莫执的手十分随意，嘴上依旧极具技巧地教对方如何使接吻变得更加快乐。
扬擎被吻得喘不过气。
“你呢，会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吗？”
“你可以爱上我吗，小孩儿……”
会吧，我也不知道。
扬擎躺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
青少年编剧大赛的奖金下发得很快，一千元，足够扬擎再上半个月的专业课了。他没有报名太多的校考，他专业性够强，不用大海捞针，他有把握上最好的艺术学校。
p大的校考排在年前，z大的校考在年后。
莫执是z大的毕业生，对z大的路熟，校考这天是扬擎的生日，莫执领着扬擎在他的母校转了一圈。
“怎么样？”
“还好，莫叔，谢谢。”扬擎朝人工湖丢了颗石子，回头冲莫执笑了笑。
莫执看见扬擎身上总算有点放松的样子了，也松了口气。
“p大，z大，我更希望你来z大，这样我就是你前辈了。”莫执揉了揉扬擎的头，“z大高考分数线也没有那么高，要不要考虑一下？”
“再说吧，你本来也就是我前辈。”扬擎偏头脸颊蹭了蹭莫执的手，“莫叔，两个小时。”
还有两个小时，扬擎十八。
莫执揽过扬擎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亲。
“晚上来虹色，我等你。”
莫执想再跟扬擎告个白，想和她成为恋人。虹色关门装修有两周了，莫执为了给他庆生，特意对虹色的门面做了调整，为了迎接或许是另一个虹色的主人。
扬擎回了家，敲门，开门的却是他十多年没见的父亲。
“小擎……”扬擎生父叫了他一声，脚步顿在门口。
“快他妈滚！”扬擎母亲在屋子里疯了一般地叫喊，“两个贱人都给我滚！”
扬擎垂眼，侧身让了让道：“先生，慢走。”
“小擎，我是来接你……”
“我今天，成年了，扬先生。”
扬擎生父想要说的话凝滞在口中。
他走了，扬擎进门，入目满地狼藉。
“妈。”
“你也配喊？”
一沓书砸在扬擎身上，“啪”得两声又掉在了地上。
“方女士，”扬擎改口道，“我今天十八。”
“滚。”
“我就剩两千了，您……”
“你和你爹一样不要脸，一个天天往酒吧跑，一个勾引女人，滚！”
“您省着点花。”扬擎把身上唯一一张有价值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不够再找我要。”
“滚蛋。”
扬擎垂眸：“我能赚钱……”
“滚啊！”
扬擎被他亲妈用水果刀逼着出了房门。
今天下了雪，路边积满了雪。扬擎咧了嘴角，真好笑。
他又只有虹色能去了。
十年前好像也是这样，十年里好像一直这样，只要他被赶出来，就只能去虹色那里，去莫执那里。
扬擎哈了口气，搓搓手，抬脚迈入夜色。雪雾与冷气模糊了他的背影。
虹色装修后，门口装了个直立的白色大灯，店面logo找了专人设计，总算与高端挂了个边。一个小型黑板上写着“祝小扬生日快乐”，字迹潇洒肆意，很有某人的特色。
店内也大变样，一楼二楼多修了几处壁灯，靠窗的位置添了几个座位，舞池，吧台，风格也从原来的欧式酒馆变成了金属风，色泽撞击更加强烈。
电子屏上自动轮播着扬擎从小到大的照片，新的音箱低低传来莫执弹唱的《生日歌》。
“生日快乐，扬擎，欢迎进入成年人的行列。”莫执拿了一只玫瑰，冲扬擎笑道。
扬擎咧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仿佛意识到这样并不好看，于是自己又揉了回来。他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成年好像就在一瞬间，脱离了某种桎梏，拥有了某种自由，却没有解脱与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谢谢莫叔。”扬擎接过玫瑰，低低嗅了嗅，“香水？”
“喷了一点，和我平常用的一样。”
扬擎走近了几步，俯身凑近莫执：“我闻闻……”
在新店的楼梯口，扬擎主动亲了亲莫执，仅是一个不含任何意味甚至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吻。
莫执有些欣喜，揽住对方的腰，浅浅在他唇上蹭着，磨着。
“我能做你男朋友吗？”
扬擎被引得稍稍气喘，眼底的纠结与痛苦反复翻滚着。
“莫叔……”扬擎喘着气，眼眶红润，“你喜欢我吗？”
“喜欢……”莫执吻着扬擎的额头，眼角，鼻尖，无比珍惜地说着。
“你能和我做吗？”
莫执低声笑了笑：“当然想……”
“你什么意思？”
“莫叔……帮我，好吗？”扬擎闭上了眼，颤抖着搂住莫执的脖子，“我也可以，我尽力去……”
“你喜欢我吗？”
我可以尽力去喜欢你。
扬擎不说话，只是执着地亲着莫执。
“扬擎，你喜欢我吗？”莫执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逼着扬擎睁眼正视他的眼睛。
扬擎想要低头逃避，莫执手上却是不肯松开半分。
“莫叔，求你……”
莫执总算明白了，这一次，包括上一次的沉默，都是小孩根本不喜欢根本对他没有感觉。扬擎的心思是什么样他自己本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很！
“呵。”莫执咬上对方的唇，“你吊我，小孩儿？”
十年相处，他真的没想到这小孩是这样的。
“小朋友，我原来是你止渴的工具啊？”
扬擎呜咽着却并不松手，口中对不起三个字一遍一遍的出现，支离破碎在莫执唇边。莫执弄得他很疼，唇角破裂，渗出血丝。
“真那么想？”莫执笑笑，却未达眼底，深邃的目光中有愤怒和令人恐惧的不明情绪，“你可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混蛋。”
扬擎闻声并不退缩，他这会儿好想抛弃一切，放空大脑。
随便吧，随便吧……
狭小黑暗的沙发上，扬擎觉得身心俱冷，还很疼，很难受，明明酒吧里开着空调，他却好像在外面的风雪中，似乎从来没有进入过任何温暖的庇护所。
莫执说，和喜欢的人叫□□，和不喜欢的人叫上床。莫执质问着扬擎他们在做什么，扬擎根本说不出话。
“小孩儿，叫上床，懂吗。”
莫执冷着脸色，动作更加粗暴，声音也是冰冷无情。
扬擎没爱过什么人，也不懂什么是爱。他伤害了莫执的爱，或许他也并不值得被爱。否则为什么，他被一次次抛弃，又一次次辜负别人？
扬擎觉得他妈说的真对，他就是贱，太他妈贱了。
扬擎哭了，在最后的最后。莫执吻去他的眼泪，带他去洗澡。
扬擎这辈子没哭这么狠过，在浴室里哭得几近痉挛，仿佛要把过去十八年受过的苦一夜之间全部哭尽，哭到自己都觉得不再痛苦为止。
“对不起。”扬擎伸手，抱住了莫执，“莫叔，对不起……”
莫执沉默着抱了回去。
凌晨，扬擎和莫执在吧台落座，莫执娴熟地调着酒，极具美感的画面却并没有人欣赏。
“尝尝。”
扬擎喝了一口，抿着下咽，又连喝几口。
“怎么样？”
“叫什么？”扬擎渴极，喝了大半下去。
“‘整点报时’，本来是你的零点生日礼物。”莫执伸手擦去扬擎唇角的水渍。“如果你有点心，我们直接交杯，这样它就叫喜酒。”
扬擎沉默半晌，只好愧疚道：“对不起。”
“没事我爱你。”莫执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吧，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这种事，也就我这种禽兽对你下手了，以后，不要随随便便相信任何人。”
“你是好人。”扬擎小声道，“起码也是很好的莫叔，这件事是我的错，你没有任何……”
“少来，我三十，你十八，我可以选择拒绝但我没有。”莫执说道，“但是，小擎，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你人生中所有事情的老师，有些东西也并不是你乞求就能得到的。”
“首先你要爱你自己，其次，保护好自己。”
“今天这样的傻事，不要再做了。别哭了，我现在还心疼呢。”
扬擎无声流泪，大颗大颗的泪全掉在吧台上。
“莫叔，你给我点时间……”
“得了吧，给你两年你也不开窍，你随意就好，要是刻意起来我还不会舒服呢。”
“莫叔你这叫吃干抹净不给钱。”
“啊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无耻的人。”
“莫叔……”
“行了别损我了……”
“不是，我是想说，太甜了，柠檬味儿好重。”
“那换成西瓜。”
“还有，”扬擎擦去眼泪，闷声道：“能把酸甜苦辣都加进去吗？”
莫执轻笑一声：“要求真多。”
后来莫执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297次，才品尝到自己满意的味道，几年后没少拿这件事炫耀自己的敬业。白羡尧却只说他倔。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六月九日，扬擎高考结束，出考场时太激动撞倒了一个小孩。小朋友哎哟一声，摔倒了立刻爬起，还冲扬擎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哥哥加油！祝你考上p大！”
p大是顶级综合双一流大学。
扬擎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谢谢你小弟弟。”
“译译？译译？”有人在喊小孩的名字，小孩循声冲扬擎说了再见，砖头就跑向了自己的家人。
扬擎心情十分舒畅，抬头望了望雨霁初晴的天，舒服地眯起了眼。
阳光万里，路边鲜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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