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摆

钟译：扬老师，壶里温了热水，喝药别干啃。

        扬擎刚刚嚼完一袋甜丝丝的西药，正张嘴喝着冰冷的水漱口。扬擎吐出半截舌尖，无奈又懊悔。凑合惯了，也糙久了。

        扬擎：嗯嗯！

        扬擎：【企鹅翻滚/】

        钟译看见消息，无奈叹了口气，一看就知道，扬擎又忘了。

        今天的课少，他下午三点就能放学，钟译打算快点回家照顾他的笨蛋男人，这人吃药太草率了。

        扬擎前几日着了凉，从昨夜起就发起了高烧，直到现在体温还徘徊在38、39c，一直不退。扬擎想要是晚上还不降温，就去趟医院查查，省得别人担心。

        钟译：我下课了，一会儿就回家。

        扬擎：ok，我在门口，坐着等你。

        扬擎：【图片/】

        是一张自拍，扬擎冲镜头比了个耶，美颜把他的脸调的红润了不少。

        钟译：？

        扬擎：想你。

        钟译：等着。

        钟译把书包丢给朋友让他帮忙带回宿舍，自己则为了正等着自己的爱人，而急匆匆像校外跑去。扬擎说他想他，钟译突然看见这两个字，就不想让他等太久。

        然而到了校门口，却空无一人。

        石凳上孤零零躺着一朵白花。

        钟译突然想到《溺亡》里的一句话——

        【纯白，纯白，我摘下一片纯白，我留下一朵纯白，这是他的纯白，也是我的纯白，我要寻找纯白。】

        真厉害啊……钟译拾起这朵小白花，碰了碰它脆弱的花瓣。扬老师写作，素材全来自于生活，这种小白花就是陆星，是扬老师眼中的纯白吗？刚才有一瞬，他差点以为扬擎就是陆星，这朵小白花就是他们摘下的纯白。其实只是身后绿化带上随意生长的野花而已，但它落在石凳上的那一刹那，真的有种我与世界黑白分明的孤寂之感。

        所以他超级厉害的扬老师去哪儿了？

        钟译：扬老师？人呢？

        钟译：【语音通话未接通/】

        这次，扬擎没有秒回他的消息。

        扬擎第n次尝试给手机开机，然而结果是失败的，他无奈地揉了揉烧的发酸的眉心，叹气道：“你有事儿快说，有人联系不上我会很担心。”

        方才扬擎正坐在石凳上等钟译，突然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拽住他的手就跑。若是以往，扬擎可能当场和人打起来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是今天他生病了，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挣扎无果后只得任人拉扯。

        吴珂把人拽走，请到了附近一家茶馆单开了一间包厢。环境倒是清幽雅致，只可惜谁都没有心情欣赏。

        吴珂的鸭舌帽帽檐拉的很低，盖住了大半张脸，口罩刚被勾到了下巴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话。”扬擎眼眶热得更厉害了，茶馆里开了空调，温度于他而言低得十分不舒服。

        “你病了，扬哥，你过得不好。”吴珂出声，声音嘶哑浑浊，“他对你不好……”

        扬擎冷笑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扬擎！我爱你啊……”吴珂抓住扬擎的衣角，力度不大却让扬擎踉跄一下，“我，我没使劲……”

        扬擎扶住桌子，低头瞥了一眼吴珂：“我不听废话，我们现在也没有谈话的必要。”

        “贺空……贺空……扬哥！丁浩是我，你就是贺空……贺空爱丁浩，对吧？你也爱我的……”吴珂抬头，双目猩红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抓住扬擎的手不断往自己脸上放，“扬哥，你想想《拾壹》，我们的《拾壹》，你写的《拾壹》，那是我们的故事啊……”

        扬擎抽不出手，心里觉得吴珂的样子真他妈可怜，他真的见到吴珂就一阵反胃。高烧的不适感还在压迫他的神经，无关的人也非要在同一时间迎上来惹他不快，真是祸不单行。

        “真挺没意思的大哥。”扬擎的语气因生病而有些虚弱，“你能看出来我生病看不出来我不想看见你？”

        吴珂哭了，眼泪流的十分汹涌。

        “哥，我求你原谅我，求你了扬擎，我错了。”吴珂的嗓子沙哑到了一种听起来病入膏肓的境界，八十岁老人都没他这么夸张。

        吴珂混乱到扬擎贺空一通乱叫，一会儿说着原谅他的画，一会儿又跳到《拾壹》里的台词，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像个精神病。

        “你多久没睡了？吴珂，你现在应该去医院……”

        “我没病！我没病！”吴珂激动地大叫，用他那被上百支烟毁坏的破锣嗓子大声叫唤着，“我没病……我没病……”

        吴珂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扬擎的衣角，头摇成了拨浪鼓。他好像一条涸泽的鱼，想极力地去舔舐一丝水，便不放过任何能弹跳的机会。

        可惜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久旱逢甘霖，沙漠或许能吹来极地的风，但当他们跨越几十个纬度到达这里时，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事物是会改变的，人也如此。所以扬擎不是贺空也不是陆星，吴珂不是丁浩，他们只是他们自己，自己是会变的。

        扬擎希望任何人都可以走自己的生活正轨。永远活在过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你回去吧，吴珂，你应该休息几天，你看起来很累。”扬擎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语气疏离又冷淡，是普通的，对陌生人的那种调调。

        “扬擎……”吴珂哀求般叫道，“扬擎……别，不要我……”

        扬擎毫不留恋地迈出步子，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希望你像人一样活着。”

        吴珂知道，他永久地被扬擎放逐了。

        尽管吴珂深刻反省自己不该贪慕名利，不该帮卢永年偷剧本，不该欺骗扬擎，不该选择离开他。可再多的反悔也弥补不了已经砸出的沟壑，扬擎那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钟译急得四处抓人询问，他从黄氏药馆的老板那里得知扬擎被一个捂得尽是的人带走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吴珂。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谁可以帮帮他。

        好像活了这么大，他经常在关于扬擎的任何事上无可奈何。

        “小译？怎么在这儿？”扬擎从钟译身后扑了上来，钟译条件反射勾住了他的腿，“不是说校门口吗？”

        “我以为，你丢了。”钟译闷闷不乐，“你被吴珂带走了，我以为会出什么事……”

        “乌鸦嘴，再多说一句我揍你啊……”扬擎埋首在他肩膀上虚弱笑笑，伸手拍拍他的心口，以示安慰。

        钟译背着人走了几步，扬擎便喊着要下来。

        “怎么了？”

        “看看我家老公的帅脸。”扬擎一把把人脸捧住，使劲揉了揉，“我们小钟钟不开心咯，脸都皱起来了，啧，丑了，不要了。”

        钟译覆上他的手，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别把我说得像个小孩。”钟译低落道，“小孩什么也做不了。”

        小孩没有能力，太脆弱了，遇事除了着急没有任何的办法。小孩连保护自己的糖都要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太无能了。钟译不希望自己连保护自己珍视之人的能力也没有。

        “怎么就不是小孩，这么想的人都是小孩。”扬擎弯着眼眸，望着钟译，“我觉得小译做什么都很厉害，什么都能做。”

        “你看看你的废物男人我，每天得过且过没心没肺的，我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吧？”

        钟译叹了一口气，像是把自己的无可奈何全都呼了出去。他伸手抱住了扬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那拥抱仿佛带上了所有，不舍，珍惜，贪恋，爱慕……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心情都被杂糅了进去，然后钟译把他的扬擎放在了他的世界中心。

        “钟译。”

        “嗯？”

        “我爱你。”扬擎认真道。

        钟译的拥抱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嗯。”

        两个人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校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们全然不在意，每一年的夏天都是这么燥热，但却没有一天能像今天此时这般安心。

        扬擎的烧当天晚上就退了，不过嗓子还有点炎症。钟译打电话问他妈妈梨汤怎么熬，在远程指导下冰糖雪梨挨次放，咕咕哝哝煮了一锅，又香又甜。

        “给对象煮的？”钟妈在电话另外一头八卦道，“好看不？啥时候领回家？”

        “好看，过会儿吧，我先问问他。”钟译在这边盛着梨汤，不方便拿手机，“妈，我先去陪他，挂了。”

        “诶诶，你爸你弟想你了，明儿打个视频来。”

        “行。”

        扬擎喝到嘴里，温度刚好不烫口，雪梨甜，冰糖甜，合在一起竟然不腻。钟译往汤里撒了一把百合，味道微苦，但口感绵软舒服，像在吃豆沙。

        “梨核怎么你也吃？”钟译看着扬擎把梨汤喝完开始吃切成块儿的梨，最后就剩了个梗留在外面，不免有些惊讶，“又酸又涩的。”

        “唔唔，我喜欢吃。”扬擎含糊不清，连核带籽一起吞了下去。打小吃梨他就偏爱这里，对梨核的钟情程度高于外面水多肉甜的梨肉。

        钟译默默记下，以后削梨时他会把核里的籽挑出来，顺便去梗。

        六月底的时候，扬擎带着钟译去了一趟虹色，老板莫执，老板娘白羡尧都在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朋友。

        扬擎一一打了招呼，然后拉着钟译去了吧台。

        老板打量了一番，冲扬擎揶揄道：“没哭过？”这是在说上次“不会惹哭他的小混蛋”。

        “做哭过。”扬擎舔舔唇瓣，扬了扬下巴，“两杯‘279’。”

        “啧啧啧，不怕被劝退？”老板熟练地调酒，炫技，心里想这小孩还不是和他一样？

        白羡尧一脚踩上了老板的皮鞋，翻着白眼道：“调你的酒，少几把废话。”

        “老婆你的嘴和你的人一样美。”老板肉疼地挪开了脚，冲白羡尧飞吻。

        “滚。”

        “第297声整点报时”点的人极少，点了能喝完的人更少。它入口辛辣无比，冲的人眼泪直流，前调就是来折磨人的。到了中期便是极致的苦涩，味道像极了纯黑巧克力，没有一丝的甜味，再配上杯体诡异的色泽，让人止不住的忧伤。但喝到最后，柳暗花明般的一丝甜意毫无预感的冲进嘴里，紧接着时大口大口的果香，清爽又甜美的后调中和了前中期所有的苦痛与折磨，忧郁瞬间被治愈，乌云散去，雨过天晴，留在众人脑海里的就剩下一片彩虹。

        扬擎头一次完整地喝完了“297”，也让钟译挑战了一杯。

        “297到底讲的是什么故事？”白羡尧窝在老板的怀里，玩儿着手机游戏。

        老板低头蹭了蹭自家老婆的发顶，低声道：“一个充满欺骗背叛与孤寂，最后重拾温暖的故事。”

        钟译手机一阵强提醒的震动，让他不得不看一眼。

        “你……”

        扬擎抿了一口果酒，笑眯眯望着他。

        “《溺亡》？更新？！”钟译不敢置信，急忙点开来看。

        “定时发布的，早就写好了。”

        【我做过许多梦，梦见巨大的摩天轮停止转动，风车页压碎一片火海，夜晚被烧得很红，星星都停止了流动。】

        “这一段……和你改的那部分一样啊……为什么当初不写出来？”钟译一边看一边疑惑地询问。

        扬擎只笑不答。

        【我看过朝霞，五彩斑斓地赶跑夜的黑暗，我见过落日，热情浓烈的火烧云，我也看见过倾盆大雨去摧残一株生于污泥的小白花，我也见过漫天飞舞的灵魂，一次次从人们的身体里穿过。我和陆星都看见过，我说真好看啊，可是陆星他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发呆，他在望着湖里的月亮发呆，因为我也一样，我经常会疑惑，语文老师曾说过李白捞月的故事，说他的死亡是一场美丽的浪漫，月亮真的那么美吗？我也很好奇，我打算近距离看看。】

        【哪儿有什么月亮啊，头一低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失笑，心说老师是个大骗子。我可只看见了好看的星星，和我最爱的陆星。】

        【李白才不是捞月捞死的，他一定是和自己拥抱，和自己紧紧抱在一起，就像我一样吧？我爱陆星，陆星也爱我，不然为什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星也这么说呢？我好想抱抱他，我好像抱抱他。】

        【傲慢让别人无法爱上我，偏见让我无法爱上别人。但我有陆星，我也只有陆星。】

        “别看啦，你见谁来酒吧一直玩手机的？”扬擎不满地戳了戳钟译的手，“到底白蓝和扬擎谁才是你老婆……”

        “都是都是，等我看完，你别闹。”钟译挪开了手继续看，“马上就结束了。”

        “啧啧啧，要看结局你问我啊，这么大一个原作者坐在这儿你不管？”扬擎直接上手抽掉了手机。

        钟译只好无奈，但又太过好奇：“那最后陆星怎么样了？他救活自己了嘛？”

        “嗯，活了。”扬擎凑近钟译，黏在他身上。

        钟译直接将人拉到沙发上抱在怀里，酒吧的灯光花样闪烁，两人的脸时明时暗：“怎么救的？”

        “你亲我，我就告诉你……”扬擎跨坐在钟译身上，任人搂住自己的腰。

        钟译在暗色掩映下抬头寻找扬擎的唇，在周遭尖叫火热的七分钟，两人挤在这个角落，安静地接吻，仿佛世界空无一物，只有他们彼此。

        【溺死在阴沟里腐烂的星，只要下雨就会如影随形。如果我溺死在陆星怀里，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你好，陆星，我的陆星……】《溺亡》-end

        唯一的改动在这里，“再见”被扬擎改成了“你好”，诀别变成了永恒。时隔五年，陆星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局，众多书粉悬着的心放下了。

        十二点，摆摆摆烂的第297天，一条定时微博悄然上线。

        【白蓝帝不兰v：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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