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唤醒雪游
翌日，烟城，小客栈。
白色雾气比往常淡了许多，亮光也近在咫尺。灵簌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迈步向前——她终于看清了这亮光到底是什么。
一座银色屏障，散着莹莹光辉，静谧温柔又诡异。
她思忖再三，抬起手向前抚去。
指尖传来阵阵波浪，顺着手臂流淌至心间。
她能感受到，一旦越过屏障，定会进入一个新的天地。
缓缓将手向前推进，一股温热气流渐渐包裹住手掌、手腕、手臂，她好似被屏障后的某种东西所迷惑，正想踏入，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灵儿！”
周遭景色急急褪去，她猛地睁眼——戚玄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
灵簌长舒一口气，有些后怕：“师叔……”
“如何？”
“万幸你将我唤醒。”她站了起来，抹了抹额间冷汗。
“怎么，有危险？”戚玄乙侧头看了一眼昏睡在床上的紫衣女子，唇角紧抿。
灵簌却浅笑道：“不，恰恰相反。方才我已然探到她的虚空边缘，若我所料不错，那应当就是幻境了。”
戚玄乙似有些呆愣，“你……看到了幻境？你怎知那是幻境？”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处空间不断吸引我靠近，我竟一时犹如被迷惑，不能自持。若不是师叔你及时阻止我，我只怕也要堕入幻境无法自拔了。”
戚玄乙眉头渐渐紧皱，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灵簌见他神色异常，疑惑道：“师叔可是担忧什么？”
他缓缓摇头，“罢了。可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已有主意，待我休整一番，再尝试一次。”
这儿是迎香坊旁边的一个较为隐蔽的客栈。他们选定在此处落脚，与戚玄乙碰头，并在前一夜趁着宋雪游入虚空时点了她的睡穴，将她从迎香坊中“偷”了出来。
据戚玄乙说，他前阵子收到报信，宋雪游开始频繁出城，近日似要远游的模样。他顿觉不妙，来到迎香坊后及时拦住了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能劝回她。
可惜他低估了虚空幻境的强大，哪怕事实如此明显，她坚信的东西如此荒谬，宋雪游却仍半分没有动摇。
他无奈，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在灵簌身上。
入夜时分，如采和戚玄乙在房外等候着，灵簌独自一人来到了雪游身旁。
“师姐，灵儿来救你了。”
她燃起凝神香，盘腿坐于软榻之上，慢慢阖上眼睛。
口中不断念着心法，不出片刻，灵簌的周身笼罩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金光，如一鼎金钟将她罩住。金光慢慢向床边延伸，将宋雪游也包裹在内。
……
再次来到银色屏障外，灵簌深吸口气，大步往前一踏——穿过一层暖雾，她便这么轻松地来到了屏障的另一头。
此处，便是雪游师姐的虚空了。
她环顾四周，仍是大片的白色雾气缭绕，不过这雾气比自己的虚空要混浊的多，在浓重雾气处的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灵簌警觉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虽行动不如自己梦境中那般自如，却也没有像上次见到子陌和那怪人那般凝滞。
须臾，她穿过层层雾气，前方两个背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其中一个紫衣女子是宋雪游无疑，而另外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白袍、面容年轻——竟是戚玄乙！
无妄族人梦境是真实的写照，不可更改、无法捏造，而幻境却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灵簌不知面前这两人究竟是不是她要寻找的幻境，只能屏住呼吸缓缓向他们后方靠近，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师父，您真要这样做？”雪游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沉重与疑惑。
“多年成败，在此一举。”戚玄乙开口，眼中尽是阴狠。
“可是……”
“雪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退却，你与我是何下场，你明白么？”
“……”
“你忘了你的家人么？”戚玄乙侧目盯住她，双眸中溢满戾气：“你有自己的责任！”
灵簌一凛，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戚师叔和她说过，制造幻境一般都会选择在做梦者亲近之人身上下功夫，以便更好地混淆他们白日记忆。
戚师叔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但从来不会这般阴狠暴戾。
如今看来，定是顾空蝉假用“戚玄乙”之口，迷惑雪游师姐。如果她能将此幻象破坏……灵簌暗暗握紧拳头，挪腾着小步，渐渐绕到了“戚玄乙”的正后方。
只听得前方宋雪游纠结半晌，最后掷地有声道：“是！为了母亲，雪游义不容辞！”
就是现在！
灵簌汇聚内力于掌心，提步向“戚玄乙”冲去，一掌劈在了他的后背！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霎时间，宋雪游、戚玄乙的身影现出裂痕，“砰”的一声炸裂，发出刺眼白光，天地轰隆隆地震动起来，犹如雪崩地震！
灵簌胸口一痛，全身上下犹如被碾压一般，猛地被抛了出去……
“师姐！”
“师父！”
她惊呼着睁开眼，同时床上的宋雪游也骤然惊醒，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
门外的戚玄乙和如采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出了什么事？！”
几乎是同时，灵簌与宋雪游都喷出一口鲜血，戚玄乙大惊，赶忙替宋雪游把脉，又回头急急道：“灵儿，还好么？”
如采迅速抓住灵簌手腕探了探，松了口气：“无事，一时的内力冲撞罢了！”
灵簌抹去唇边鲜血站了起来，来到了床边，只见雪游神色惊恐，满目慌乱，似乎还在方才的幻境中没有抽离。
“雪游！”
戚玄乙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听得见么？我是谁？你看看我！”
宋雪游的神情由慌乱转至迷茫，最后渐渐回过神来，唇瓣微微颤抖，良久才发出微弱的一声“师父”，而后目光扫到一旁的灵簌，神色复杂道：“灵儿，你……”
她的神情不再像之前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眸中闪动着光泽，似乎有千言万语欲要诉说。
“师姐，你还记得多少事情？”
宋雪游呆愣了好一会儿，神情从迷惘到惊恐再到黯然，而后挣扎着起身，朝戚玄乙跪下磕头。
“弟子受人蒙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令师父伤心失望，弟子……罪该万死！”
戚玄乙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好……好……醒来便好！”
宋雪游站起身，朝灵簌点点头笑道：“灵儿，多谢。”
灵簌也喜不自胜，眼角发酸，含笑哽咽道：“我……”忽的心脏一抽，一时脱力，往前栽去。
“姑娘！”如采一声惊呼及时搀住她，忧虑道：“戚前辈，我扶姑娘歇息一会儿，就不打扰你们师徒二人叙话了。”
戚玄乙见状赶忙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她，“这是我派丹药，对疏通灵力颇有疗效，服下后静养三个时辰，自会好转。”
如采接过，带着灵簌离去。
服下药丸后，灵簌想要去找宋雪游说说话，却被如采强行按在床上休养。她拗不过她，只得乖乖听话。如采又亲自守着小厨房，煮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喂灵簌吃下，这才放心离开。
“灵儿。”门外戚玄乙敲了敲门，得到应答后推门而入，见她神色已然恢复了不少，松了口气：“没有大事就好，不然我师徒二人真是心下难安。”
灵簌起了身招呼他坐下，“戚师叔来的正好，我也正想去找你。雪游师姐如何了，是否完全清醒了？”
戚玄乙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她已然恢复。”
灵簌大喜过望，没想到第一次破解幻境竟这么顺利！看来自己这么些天的修灵，终是有成效了！
“她方才，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和我们的猜测一模一样，顾空蝉用虚空幻境控制门内弟子替他做事，雪游便是被他蛊惑，隐姓埋名在迎香坊潜伏。”
灵簌抿了抿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么，掌门尊者的目的，可是大燕朝廷？”
戚玄乙神情转冷，启唇缓缓吐出三个字：“九、霄、阁。”
她悚然一惊：“九霄阁？”
“九霄阁是中州最神秘也最邪恶的教派，专做杀人生意。而无妄岭的虚空化境能为他们提供最真实、最清晰的消息来源。”
“顾空蝉与之勾结，将我族聚梦成物的本事作为刺探之用，以供九霄阁搜索目标、追捕猎物。至于九霄阁给了他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灵簌咬唇：“那么除了雪游师姐，其他人……”
“几乎所有外派弟子都被虚空幻境掌控着，包括楚从洲与成灵溪。”
灵簌脸色一白，指尖颤抖。
是了。
既然顾空蝉与九霄阁勾结，那么身在漩涡中心的楚从洲，自是无法幸免。
他偏执地认为子陌是天通圣殿的掌教圣主，杀子陌、杀子初、杀自己的种种癫狂状态，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想通这个关窍，她一时竟不知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从洲哥哥的情况我清楚，可我与灵溪见了面，并无什么异常，她又是受了什么蛊惑？”
戚玄乙沉沉看着她：“真的没有异常么？你不是跟我说过，几个月前灵溪忽然无故疏远你，对你避而不见。”
她睁大眼睛，诧异道：“难不成……？”
“不错。我想顾空蝉这么做的原因便是——”
“孤立我。”灵簌大胆做了猜测，“只要我身边没有人再能指点交流，恐怕我永远是个废物，永远学不会虚空联结。”
戚玄乙点点头：“正是如此。成家本就因此事被灭门，他断不会容忍第二个成启焕出来坏他的事。”
“可若是他真如此忌惮我们，为什么不一刀解决了我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戚玄乙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他在找寻一个方法，希望能将你们的虚空灵力——占为己有！”
“什么？！”灵簌大惊，“这怎么可能？”
“古书记载，联结者都是虚空天赋高强之人。连冢玉这等清高自傲的人都曾动过转移功力的念头，更何况利欲熏心的顾空蝉！”
灵簌一阵胆寒。
“我想，他并不希望你觉醒虚空联结，但若你能进行普通的虚空修灵，灵力在经年累月下也会比一般弟子更为充沛。若他能将你们的灵力化为己有，便能大大提升他幻境的威力。只是我还没弄清楚他要怎么吸取你们的灵力，这等妖异邪法，恐怕比虚空幻境更为危险！所以，灵儿！你记住，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觉醒了虚空联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发现了真相！否则……”
灵簌颤了颤，“我知道了。那么冢玉师尊和君自行师父，他们也是知晓此事的，是么？”
“不错！”他咬牙，“还有孤灼！他们几人沆瀣一气，助纣为虐，与顾空蝉一道，要将我无妄岭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阵冰凉从背部游走至全身，她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
她的师尊和师父，加害于她的亲人和同门，还三番五次想要利用她、利用不成便想取她性命。
灵簌握紧了拳头：“师叔，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你先告诉我，你方才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你。”灵簌咬唇，“看来顾空蝉是幻化出你的模样来诱骗师姐，难怪她对此深信不疑。”
戚玄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用古怪的语气道：“幻境里……我说了什么？”
灵簌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问的这么具体，但还是答道：“你说多年成败在此一举什么的，还说让师姐替家人考虑。我猜测，师姐最近心生退意，所以顾空蝉便又施行幻境蛊惑她，幸好我们来的及时！”
戚玄乙越听脸色越凝重，到最后竟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灵簌看了他几眼，见他一言不发，唤他道：“师叔？”
“嗯？哦……什么……？”他脸色有些差，被惊醒一般，堪堪牵扯起嘴角，“那你又是如何破解幻象的呢？”
“直接斩杀。”灵簌回答的很直接，“现在想来还是冲动了，以至于被幻境反噬心脉，所幸伤的不重，看来之后我须得再谨慎些才是。”
“我记得书册里说，若是周围有幻境，你即便不用入虚空也可感应到？”
“不错。”
“能否精准到具体位置？”
灵簌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应该可以。”
从洲哥哥那次，她便在清醒状态下追溯到了他，想来那就是溯源的过程吧。
“既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戚玄乙沉声道，“武林大会在即，各门派汇聚一堂，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先摸清楚到底有多少弟子被幻境侵蚀了心智。”
“师叔的意思是……？”
“只探，不解。”
他微微眯了眼睛，目光中一道精光闪过，“无妄岭外派的弟子多达数十人，而他们到底是何人，潜伏在何处，我们都无从知晓。你既然能找到他们，我们便先行探查，届时再看要怎么办。”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耗费时间？”
“出了差错才是枉然费时！”戚玄乙坚定道，“幻境危险重重，下一个幻境是何模样我们都不清楚。待你探清楚情况了，我们再慢慢商量也不迟。”
她思忖着，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更何况，幻境由顾空蝉、孤灼、冢玉三人亲手实施，若是我们进程过快，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戚玄乙长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也要有些耐心，不要操之过急。”
没错，她必须小心行动才是。
“师叔说的有理，探寻幻境来源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可武林大会我们要如何参加？”
“那位岳公子，不就是飞鹤盟的人么？”戚玄乙微微一笑，“他若愿意帮忙，我们必当畅通无阻。”
“就算我们能进去，又要如何隐瞒身份？”灵簌想到即将前来的这些人，咬唇道：“旁的不说，从洲哥哥与灵溪定会将我的行踪报告给顾空蝉。”
如采推门进来，拿来了一个木盒子，笑道：“这个就交给我吧。”
在二人愣神间，如采将盒子中的东西取出，轻轻递给灵簌：“公子早就料到二位会有此困难，早就命我备好了。”
灵簌注意力全被手中这软软凉凉的一片肉色软布吸引，“这是什么？”
戚玄乙瞧了一眼，沉沉道：“人/皮/面/具。”
“什么？”灵簌手一抖，只觉方才还软软的触感，现在透着一丝诡异，恨不得立时扔出去。
如采笑道：“不错。不过这面具由公子寻来的奇特丝料制成，贴合面部又透气轻盈，上脸后如真的皮肤一般逼真，绝不会露馅。”
灵簌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只要不是真的人/皮就好。
“姑娘来试试？”
如采将面具敷在了灵簌脸上，又从木盒中叮叮当当地拿出来一些涂抹的东西，对着灵簌的脸又捏又画。
不过须臾，灵簌便成了一个皮肤暗沉、无精打采的粗野丫头。又一番巧手变幻，她又化身为满面胡茬的瘦削老头。
“你从哪儿学会的这些？”灵簌对着镜子，惊叹不已。
“雕虫小技罢了，姑娘用得上就好！”
戚玄乙一直在旁观察着，此刻才出声赞许道：“确实不错，你只需注意言行，想必无人能识破了。”
如此，几人定下了计划，只待武林大会一举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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