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四十二
我确定自己没听错:羽幸生说,要带我去见夏佼佼。
“我们要去旧江海城吗?”我欣喜难掩。
羽幸生道:“不。”
他看了桑湛一眼,后者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眉头紧缩,仿佛大敌当前般凝重。
我夹在中间满头雾水:“不去旧江海城,那去哪里看姐姐?”
“吃完这个青团,我就带你去,”羽幸生转向我,眼中风和日丽,“乖。”
是哄孩子的语气。
我三下五除二便将手中之物塞下肚去,生怕他改了主意,抓住他的手道:“吃完了,快走。”
羽幸生往我的手上扫了眼,再看我时双唇划起弯勾新月般狡黠的弧线,手掌一翻覆住我的手背,死死抓牢。
……怎么觉得又中计了。
从炊房出来,羽幸生带着我往山脚下走去,桑奂二人紧随其后。
我住的石窟在梦离山主峰的东面,靠近山头,自到此地后,终日也就围着那片打转,竟然从未想过往山脚处走走。
不过话说回来,这梦离满山枯树,一派萧索,确实也无甚看头。越往山脚走,隐隐寒意渐重。我齐胸襦裙外不过披了件绡衣,应对山顶的温暖气候绰绰有余,可临近山脚却不行了。
“往往都是山顶寒冷而山脚暖和,这儿怎么反了?”我嘟嚷道。
羽幸生不言语,只是脱了外衣给我披上。
走着走着,脚下路痕越来越浅,不知不觉四人已是在覆至脚踝的野草中前行,到最后走不动了,一大片荆棘横生而出,将前路死死拦住。
“圣上……”
一路上嘴巴似被缝住的桑湛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羽幸生却毫不理会,一只手牵紧我,另一只手食指在那形容略显可怖的深红荆棘刺尖上迅速一划。
血珠子很快地渗了出来,他用拇指挤压伤口下方,抖落一大滴血在那荆棘上。
顷刻间那拥攘不透细缝的尖刺利枝如同被抽去了内里,化成干瘪的枯皮,软塌塌地落在地上,仿佛地面尽是鲜血染红。
“唯有狐妖血,可号令这赤心荆棘。”羽幸生道。
如此,原本被阻塞的视野顿然开阔,我才发现不远处耸立的山壁上有一扇石门。
那石门上布满青苔,几乎与山壁融为一色,被拦在荆棘后根本难以发觉。羽幸生挽起袖子去推那门,用力的一瞬间,俊容玉面白了白。
我忍不住上去搭把手,却被他阻止。
“没事。”他拍拍我的手背。
回头看,桑湛奂颜站开老远,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两尊木雕菩萨。
羽幸生也没有招呼他们帮忙的意思,自顾自地开始推门。他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使劲时手臂肌肉微微硬实,手背上略微凸现筋骨的痕印。
我忍不住面红心躁起来,脑里竟闪现昨夜梦里的荒唐场景。那双手或是游离在我腰间,或是徘徊于寸寸肌肤,或是探入红唇贝齿之间……
我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不止羽幸生,树下站着的两位木雕菩萨都循声向我投来了目光。
“有蚊子。”我放下生疼的手,讪讪笑。
羽幸生眉头紧拧:“怎么这样用力?都拍红了?”
说着就要来碰我脸颊。
我赶紧往后一缩:“还开不开门?磨磨唧唧太阳都要下山了!你到底行不行?!”
语毕四下鸦雀无声。
羽幸生眼神复杂地看了我良久,默默转身,一鼓作气将那石门推开老远。
桑湛:“……这有个能进去的空隙就成了,没必要推出门框两丈来远吧?回头关门也费劲。”
羽幸生倒是很满意的样子,冲我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一踏入门,浓烈潮气扑面而来,仿佛被人猛按入涝灾退后的泥地里,鼻腔里尽是寒湿的泥土味。
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昏暗中仅仅依赖门口透入的天光探看四周,所见之处尽是纠缠的藤蔓,将地面石壁遮得密密实实风丝不透。
地面凹凸难行,羽幸生很自然地向我伸出手,我也大方搭了上去。
袖口一缩,露出那尚埋藏在我腕间的三寸剑气,在这浑沌周遭中静静地发着蓝莹莹的光。
二人的视线在这截蓝光上相会。他看着我,突然绽开笑颜,如清风揽月。
我亦是想起了那一夜,取剑气,逛夜市,大闹胭脂铺,烛光下交付秘密身世。
竟然鬼使神差地也回给他一个笑容。
下一秒身子一轻,回神过来已被他抱在怀里。
“这儿藤蔓多,容易摔着,”他的嘴唇靠在我耳边,“别乱动,你不怕,可要小心孩子。”
热气摩挲着耳垂,加上做贼心虚,我脸一红,缩缩头,安静谨小如鹌鹑。
一行人往深处又走了许久,一直到触及洞底处。所有的藤蔓似是于此处汇集,盘根错节地紧缚在一起,仿佛攀爬于某种巨大之物,形成茧般鼓胀臃肿的形态。
羽幸生将我放下,从腰间变出一把小刀。刀锋寒光微闪,再看时,已于他左小臂上破开一道血肉。
我不由地惊呼一声:这昨日才受了箭伤毒伤,现下又是戳手指划刀子的,就这么爱虐自个儿吗?
鲜血于他的腕间流下,串珠成线般,淅淅沥沥滴洒在满地蜿蜒的藤蔓上,令人触目惊心。
脚边仿佛有冰冷的东西滑过。我“蛇”字都窜到了嘴边,却发现并非是蛇。
是藤蔓,那些看上去已经在这儿趴了千万年的黢黑藤蔓,动了。
它们往洞门口逐渐蜕离,而面前的巨大之物亦渐露真容。冷冽似冰的光芒从娑娑作响的枝蔓下流溢而出,一面如天外飞石般庞大的透明物出现在眼前,四方棱角,唯有朝向我们的一面光滑如镜。
“离朱镜,可探千里。”桑湛解说道。
羽幸生从腰间又“唰啦”变出一张黄纸,我瞧见上头写着:“夏氏女佼佼,端元二十三年,戊辰月,丁卯日,戊申时。”
他将那黄纸向离朱镜投去,镜面中心漾起一阵幽蓝的光,如涟漪般散开,那纸便如砸进水面的石头,沉入镜中,刹那便不见了。
那原本充满镜体的光芒微敛,遂又迅速绽放开来,耀眼白光中,镜面上出现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我认得,是旧江海城夏宅那片桂花林。
夏佼佼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天空。她裹着白色银鼠坎肩,身形消瘦许多,但看得出病已俞,整个人一扫灰靡之气,脸颊饱满,甚至透出了薄薄的红晕。
“看来你姐姐的病已经好了。”羽幸生道。
我不语,只是紧紧盯着镜面。
过了这么些时日,当初这片园子里的桂花已逐片凋零,夏佼佼摘了一支残留的桂花,在那用羊脂玉雕作般的小巧鼻头下放了放,又轻轻握在掌心。
“我回来这些日子,要见你倒是不容易了,”她轻启樱唇,声线如流云,“虽说你自落地,便是个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的道骨仙命,但毕竟是同胞所出。我寻思,在我入宫前,见你一面也不是这样难的。”
“家姐言重了,你入宫为妃,我一男眷,还如何能常常相见?”
说话人是夏守鹤?
离朱镜也是够认死理的,羽幸生让它找夏佼佼,诺大一块镜面,便只有一个夏佼佼,旁的人都看不到。
但我想起来了,她所站的这个位置,对面不正是夏守鹤的房间么?那夜在夏宅,我亦是站在此地与他说的话。
夏佼佼轻笑:“辩不过你。但绥绥入宫不过数月,我怎么觉着你倒是很容易与她相见?咱们小的时候,你可是睬也不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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