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三十七
我在清明殿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出宫去找他问个清楚。可惜羽幸生早早回来守着我吃饭睡觉,第二日一早便催我起床上路,愣是没让我找到溜出去的时机。
即便我出宫去,又能上哪儿找他呢?
就这样怀着满心忐忑,我跟着羽幸生出了清明殿。
一抬头,公孙云杨带着整个亲卫队八十一人,整整齐齐列在清明殿前。
“这……他们,都要跟我们去梦离山?”
羽幸生点点头。
公孙云杨迈步上前行礼,他看上去憔悴消瘦许多,原本英俊的脸颊线条凌厉不少,眼眶亦微微凹陷,只是那一双眼依旧明若朗星。
“圣上,整个亲卫队已整装待发。微臣愧不能领队同往,只能由南商代劳。望圣上与娘娘一路平安,顺利无阻。”
羽幸生疯了?公孙止失了神智病卧在床,军机部群龙无首。如今还要把亲卫队全部带离皇宫?
看来他很是信任自己的前朝班子——或许上一次的离宫访南洋,便是试探?
我揉揉太阳穴:算了罢,自己还有成堆的谜团难捋,就不替他操这心了。
除了亲卫队,阮儿、奂颜也都跟着同行。
我四处张望:“怎不见姐姐?也没有鹤唳宫的人。”
“贤妃病情不宜久拖,朕让她早两日先行,好早些开始疗养。”羽幸生道。
我隐隐觉得奇怪,但见他神色坦然如常,便也不去细想了。
从都城到梦离山,有五日的行程,我们每晚都落脚在皇家设立的驿站。
回宫至今,羽幸生都未要求我侍奉,这一路也是如此。
夏佼佼病势颓尽,我怎好意思承欢于她所钟情的男人?他自然明白这点。
第五日,我们终于抵达梦离山山脚。
羽幸生命令车队停止前进。我下车透气,眼前不过寻常峰峦,细看满山树木甚至有入冬枯糜之势,并不如传说中四季桃花菲菲,不由地有些失望。
倒是天色很美,隐隐透着粉色,越靠近山尖处,越是浓郁缱绻,让我们这群站在山下的人都染上了些许旖旎之色。
我望了一会儿,便转身准备回车上,却看见羽幸生伫立在身后几步处,目光怔怔地看着我。
他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周身被云霞彩光镀上一层薄薄的绯色,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等我看山看云,然后回头再发现他。
这一路我因夏守鹤的事情,总是思虑深重的模样。羽幸生只当我是担心夏佼佼,并不要求我对他笑脸相迎,甚至一切都有随着我的意思。
用阮儿的话说:“哪怕是娘子你要洗脚水,圣上都会毫不犹豫地替你端来,还要替你脱鞋呢。”
我望向那双如画凤眼,恍惚间与之有那么一瞬的相通。
他见我站在原地亦是不动,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真讽刺,来这世间走一遭,眼下能抓在手心,实实在在的,竟然是从头到尾苦心算计的这个人。
“南商,”虽是少年模样,语气里却不失威严,“整队驻防,不许任何人进入梦离山。”
然后他转向一旁的阮儿和奂颜:
“阮儿随亲卫队留下,奂颜,你随我和姝妃入山。”
阮儿一听这话,双眉就倒成了个八字,抱住我大哭:“阮儿不要!阮儿不要和娘子分开!阮儿要伺候娘子!!”
我也颇为不解,路迢迢带了这么多人来,结果全留山脚下了,连我贴身婢女都不能跟着。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幺蛾子,鬼才信。
阮儿抓着我高一声低一声地嚎,我安慰地拍着她的背,面生难色:“能不能带上她?圣上和妾身两人,奂颜一个人也伺候不过来。”
奂颜忙开口:“娘子放心,奂颜一人没问题的。且山里还有其他人呢。”
一句话令我无可奈何——山里大约是有其他奴仆的,再说还有夏佼佼带来的鹤唳宫仆呢。
阮儿又急又气,恨不能扑上去手撕奂颜,只得泄愤似的拉着我胳膊又掐又揉。
我被掐得嗷嗷吃痛,求饶似地望向羽幸生:“多阮儿一个也不算多,不然留她一个女儿家,和亲卫队这么多男人一起两个月,传出去有损名声……”
我话音未落,阮儿忽然放缓了哭声,犹犹豫豫道:“那个……就、就我一个人,和亲卫队一、一起驻扎?”
羽幸生点头道:“朕的亲卫队不会欺负一个女人。你若是怕,朕可让人接你回都城。”
阮儿一扫满面哀戚,忽生豪情万丈:“阮儿不怕!怎可因奴婢贱身,令圣上改金口玉言?阮儿留下!”
我:……
皇家亲卫队八十一人,个个都是出身世家名门的公子,仪表堂堂品貌非凡,且都是弱冠之年,尚未婚娶——阮儿这如意算盘打的,简直响彻梦离山。
羽幸生驾一辆马车,带着我和奂颜入山,我从窗口往回看,还能看见这色迷心智的丫头欢脱地向我挥手:“娘子!你放心去吧!千万千万不要担心阮儿!”
我呸,重色那个……轻我!
要说这梦离山留守的奴仆也真是怠慢,让天子亲自驾车入山,难道不该十里铺开夹道欢迎吗?
我看着外头,只觉得风景变换不大:“圣上倒是熟悉这儿的道,换了我肯定要迷路的。”
奂颜笑而不语。
车行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停下。
我下了车,环顾四周,完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野无名一小径是也。
奂颜将所带行李搬了下来,我见她手杆细细很是吃力,忍不住上前帮了一把。回头看见羽幸生蹲在路中间,拿一根树枝在地上戳戳戳,不知道在干嘛。
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在宫里人手充足,他头上落片灰都不用自个儿掸,但在这深山老林里,这家伙若想继续做甩手掌柜,何必只让我带奂颜一个人?
这一路我被羽幸生养出了三分脾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质问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结果刚迈开步子,就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
“你这小子,到底啥时候才能学会这么简单一个开门诀?剑术把式过目不忘,我就不信这么个小诀看了几百遍还记不住!回回都要麻烦我,我看你是存心的!”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半晌摸不清东南西北,就听见一个男声在骂骂咧咧。
奂颜忙将我扶了起来,我刚站稳,就被眼前景象惊脱了下巴。
方才羽幸生用树枝拨拉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硕大光圈,如悬浮般竖立于路中央。透过那光圈,隐约能看见些许不太一样的风景。
在那光圈前站着一名男子,比羽幸生还要高出一些,一头银发从黑袍上披泻曳地,却是不到而立之年的模样。
就是他刚才撞的我?
羽幸生使了个眼色,那男子才转过头来看我。
他生得高鼻深目,可惜左脸上好大一块疤,从颞颥处蜿蜒直达下颌,似一张狰狞的蛛网。
一看见我,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简直五彩斑斓。我从未见过如此短的时间,一张脸上能变换出如此多的表情。
最后定格出一张笑脸。
“这位定是姝妃娘娘了,”他拖着长袍急急地迎上前来,那黑袍行时如波涛汹涌,气势凛人,与男子满脸谄媚甚是不搭,“抱歉抱歉,本……小的落脚失了轻重,冲撞了娘娘。”
说着就要伸手来扶。
奂颜赶紧拉着我退了一步:“桑湛大人,男女有别,还是奴婢扶着娘子更合礼制。”
叫桑湛那人讪讪地收回了手:“还是奂颜有心,小的在这深山野林久了,礼仪规矩都快忘光了,哈哈哈哈哈。”
羽幸生在一旁已经很不耐烦:“姝妃有孕在身,桑公还是早点开山,好让她休息。”
桑湛往我腰间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我被他看的很不自在:“……不怪桑公,妾身不太显怀,一般人都看不出我有孕。”
他冲我眨了眨眼:“娘娘可信,小的看得出您有身子?还能看出小皇儿是男是女呢。”
“开山!”羽幸生简直要咆哮。
桑湛脸一黑,朝羽幸生狠狠瞪了一眼,羽幸生却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是哪来的臣子,如此嚣张。
俩男人你来我往地眼刀互剜了好一会儿,桑湛终于败下阵来。他掸了掸袖子,伸出右手对着那悬于空中的金圈轻轻一挥。
金圈迅速扩张,一霎那便将天地都收入其中,然后消失无痕。
身边已是天翻地覆,哪里还有来时的小路?连马车都不见了。
四人分明站在一处靠悬崖的空地上,望出去群峰时隐时现于雾霭中,而我们头顶是漫天粉霞,脚下是青碧翠草,连周身温度都上升了一些。
“姝妃娘娘,欢迎来到梦离十二窟。”桑湛欢快道。
在他身后山壁上,开着一个石窟,不设门,望进去很深。
“我们现在是在梦离山的最高峰,此峰设十二个石窟,均可居住,”桑湛见我要往那窟里走,赶紧拦住我,“这间不是娘娘的居所,还请随小的来。”
我看着奂颜脚边四五个大箱子:“可这些行李……”
“我说了轻装上路,怎么带了这样多的琐碎?”桑湛皱眉道。
“都是赐给你的,”羽幸生淡淡道,“桑公替朕戍守梦离,管理皇家重地,朕自然要带些山下的特产犒劳你。”
桑湛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既然是给我的,就留这儿吧,待会我来拿就是。”说罢便招呼我们跟着他。
手忽然被轻轻拉住。
“不远,几步便到了。”羽幸生道。
他牵着我往前走。
我瞟了瞟前头蹦蹦跳跳带路的桑湛,小声问:“公公?”
羽幸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点头。
宫仆是从小就被选上的,公公们因为净身之故,身材都偏矮小。这位桑公公实在是太高大了些。
也许修法术的公公有那么些不同吧。
桑湛将我们带到了山的另一头,指了指面前的石窟:“就是这儿了。”
这个石窟比之前的更大些,同样无门遮掩,但门口挂了两盏圆灯,望进去里面也点了烛火,稍稍有点人气。
走进去,迎面便是一扇刺绣围屏,将室内与入门处隔开。
绕过围屏,方看得这屋子的全局,布置甚是朴素,说白了,就屋中央那张诺大的圆床甚是醒目。屋顶上挂着一只四角金勾,薄薄的茜色床幔自那勾上泻下,好不暧昧。
我这才看见那围屏上的是双面绣,外头那面绣着桃花源景,而里头这面,竟然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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