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三十六
回到清明殿,我便折身欲往西眠阁走。
羽幸生一把抓住我:“你干嘛?”
“……妾身回西眠阁吃饭呀?”
虽说西眠阁的床被羽幸生拆了,但仍旧是我的房间,我向来都是在阁边别室吃饭的。
他眉头一皱,不由分说便将我往东憩阁的方向拽。
一直将我拉到了东憩阁旁的膳厅。奂颜带着三五宫人正在厅门口候着,看见我们赶紧行礼。
羽幸生抬手让他们起身:“即刻传膳。”
不到片刻的功夫,一列宫人便端着菜进来了,三下五除二便铺了满桌。
“你,坐我旁边。”羽幸生话音刚落,立刻宫人在坐东朝西的位置旁又添了一条凳,加了一副碗筷。
我杵在原地,半晌憋出一句:“除皇后外,无人能与圣上同桌共食。”
羽幸生眉毛一抬:“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我立刻乖乖坐下。
一旁的阮儿尾巴快要翘到天上,满脸写着鸡犬升天小人得志,骄傲的小眼神一个劲往奂颜脸上剐。
满桌佳肴海味,我却全无落箸的欲望。
羽幸生看出我的低落:“还在为你姐姐难过?”
“……也是夜深了,有点倦,没有胃口。”
劫后被救,回都城一路漫长,又哭着在宫里游荡了许久,此刻倦意困顿席卷而来,真真身心俱疲。
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在他身边,似乎可以不用像之前那般小心算计。
倒能松散下来,稍作喘息。
“若是累了,就喝两口汤罢,强迫自己进食反而不易。待到了梦离山,我日日为你烧些好菜便是。”
困意被这句话惊走大半——好歹是个皇帝,出门游玩时带个厨子会怎样?!
我即刻端起碗,强行塞下了几口饭。待到了梦离山,这便是我哭爹喊娘也再也吃不到的美味珍馐!
见我进食,羽幸生方才拿起筷子。然而他这个叫嚣着肚子饿的人,看上去比我更欠食欲,每道菜象征性吃了一口,喝了半碗鸡汁粥,便停了手。
我们这两个食客,实在辜负深夜加班的御厨。
吃了饭,我便要回西眠阁。
羽幸生又一把拽住我:“以前恨不得住进东憩阁,如今怎么上赶着往西头跑?莫不是还有睡腻朕床的一天?”
周围的宫人即刻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羽幸生全然不觉,还在拉着我啰嗦:“夏绥绥你别跟朕玩什么欲擒故纵,今天爱睡明天不爱睡的,朕不吃这一套。从你处心积虑想爬上东憩阁的床那天起,你就该知道这床不是你想上就上,也不是你想下就下的。”
我:“我只是想回去沐浴更衣……”
羽幸生:“东憩阁难道没有浴盆?你我坐进去都绰绰有余!”
我:!!!
羽幸生:“你留下,洗干净,躺床上!”
真是没耳听。
我好生佩服清明殿宫人的定力,主子在众目睽睽下说这些诨话,他们垂着头纹丝不动,卯力研究铺地石砖是否对齐工整。
独留奂颜和阮儿两个活人,前者面上虽不见动静,偏被赤红的耳朵出卖了内心的鸡飞狗跳,而后者两颊红霞纷飞,小嘴微张,活生生一副痴相,怕是脑袋里已经演上了。
奂颜赶紧上前:“娘子请跟奴婢去沐浴更衣。”
阮儿被这句话唤回了魂,立刻柳眉倒插变身斗鸡:“烂鸡!日我来!日我来!”(娘子,让我来,让我来)
羽幸生皱眉:“实在不堪入耳。”
……你好意思说别人!
他倒还有几分矜持,没尾随我入浴房,纡尊降贵地让我独享了他能坐下俩人的大浴盆。
然而好景不长,出了浴,宫人送了十几件睡袍进来,在我面前一列排开。
我:“……就没有不透的吗?”
奂颜道:“这都是圣上按照娘子的喜好,找娘子光顾过的店家定做的。娘子,承了圣上的美意吧。”
怎得还是我自己挖的坑???
我一踏入东憩阁卧房,羽幸生将我上上下下一打量:“好看。”
“可是我冷。”我没好气道。他定的这些式样,布料薄少的比我当初选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那时是三伏天,现下都深秋了。
“冷就对了。”
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用糯软的丝绒被包裹住我,凤眼里泻出狡猾的笑意:“这样就不会吵着和我分被而睡了。”
男子的胸膛暖和,确实抵得两床被褥的温度。我见他换了寝衣,肌肤上尚有沐浴后的香润气息:“圣上去西眠阁了?”
“嗯,”他将我抱紧,下巴轻轻点在我的前额,“怕你等我时先睡着了,也怕你着凉,所以暂用了回那边的浴房。”
那两片唇从发际往下流连,从额头,到鼻尖,终于寻到了另两片唇,停住了,犹犹豫豫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揉捻了上来。
光是贴着揉着,不够的,要轻轻地怕惊动似地含住,像是偷得的糖果,吃起来舍不得,还要护着别让人看见了。
未等我挣扎,他便道:“朕知道,你累了,没心情。朕不会勉强。”
说罢将我抱在怀里,意犹未尽:“可惜了,这一身衣裳。”
“圣上怎么知道妾身去的哪间铺子?”我问。
“朕认识梦杨胭脂铺掌柜,派人拿你的衣服去问的他。他做女人生意,自然对都城其他做女人生意的了如指掌。”
……那晚李掌柜说的话,他肯定都听进去了。
“说来也奇怪,李掌柜都能一眼认出我来,为何我爹爹奶奶竟然不认得我了。”
羽幸生冷哼一声:“夏家眼里的夏绥绥,从来就是唯唯诺诺的庶女,面目模糊不值一提。如今你的模样,对他们当然是翻天覆地。”
羽幸生对夏绥绥入宫前在夏家的处境,倒是了如指掌。
可见他在夏宅呆的那些时日,一直细致入微地观察着。
我很想问多一些他那时的所见所闻,看能不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得夏绥绥和夏守鹤到底是何关系。
但问得多,难免暴露自己。
想了想,还是算了罢。
“我们去梦离山多久?”我绕开了话题。
“一月左右。”
这么久?我还以为不过去个十来天而已。
看来这帝王久居皇宫,也难免腻味。
“可公孙将军现下如此状况,圣上放心离宫这样久?军防又怎么办?”何况这才刚刚回宫。
羽幸生嘴角一歪:“你倒是替朕操心起前朝事来了。”
得,后宫不得干政,算我多嘴。
我嘟嚷道:“不操心,绥绥区区一介女流,哪敢揣测质疑中洲天子的治世之道。”
说着从他怀里挣脱,翻身阖眼,准备睡了。
却听见身后那人似是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这个天子,原本我不当亦是可以的。”
我惊愕回头,羽幸生却闭上了眼,不再多言。
一晃三日已过,明日我便要启程离宫。
除了缠绵病榻的夏佼佼,其他嫔妃相邀聚在沈昭仪的栖霞宫,为我送行。
不过三日未见,沈肖孟三人仿佛脱胎换骨,面上神采飞扬不说,衣着妆容今非昔比,完全摈弃了之前中规中矩的宫廷造型,各自都焕发了新创意。
“……你们出宫去了?”我打量着她们满身的新奇货色,确信华熙路的掌柜们又多了三位大客户。
未等沈肖二人回复,一向谨小的孟淑媛便鸡啄米地点头:“出宫,好玩,以后还要去!”
看来连她也打消了与我争宠的心思。
行吧,这皇宫不仅皇帝不爱住,连嫔妃都上赶着往外窜。
我听着三人叽叽喳喳讨论哪家酱肉饼香飘千里,哪家酒肆藏百家名酒,又有哪家的布料尽是古法珍品,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司命只说,我腹中之子会亡羽氏王朝,可没说要等这孩子长到几岁呀。万一要熬个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我都老了,再得自由,也没几天逍遥日子过了。
之前用□□被发现时,我曾许下生了孩子就甘愿被贬为庶人出宫的承诺。
可现在这情形,只怕到时羽幸生不会放我走。
看来等这孩子呱呱坠地,我又得折腾一出让自己失宠的大戏。
“……最遗憾的,是簪花楼关掉了,咱们错过了好时候呀。”
沈昭仪的话突然传入我耳中。
我愕然道:“簪花楼被关了?”
肖婕妤惋惜地摇头:“我们专门跑去看戏来的,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旁的商户说,就是这两日关掉的,满楼的人都给遣散了,好大的动静。”
簪花楼在赤穹帝还在位期间,便于都城开业,十年来经历了两朝更迭,迎来送往多少江湖名士和南北贵客,闻名中洲北疆。
据说这楼由谁所建,一直是个谜,更不知道夏守鹤是如何当上楼主的。
他这些年从此地捞得的机密信息,应当不少,为何突然就关楼散客了?
我突然如坐大雾里。
回头想想成为夏绥绥的这几个月,自己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而这些谜团的背后,都有夏守鹤。
我一出栖霞宫,就拉住阮儿:“你是怎么跟我哥通信的?”
阮儿的大舌头终于好了:“娘子还记得我们出宫时,替我们放行的那个戍宫侍卫?有时候是他给我传的话,有时候是他放我出宫,在外头见的二少爷。”
我急忙拉着她,要去找那侍卫。
哪里还找得着?戍宫队其他当值的人说,那侍卫前阵子家里出了事,请了假回乡,便再也没见着了。
笼在心头的迷雾更浓了,夏守鹤这是要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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