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嫣泉

火锅冒起热气，蒙蒙薄雾笼罩两人面前仿佛纱帘，曾清抬头望去，眼前的男子托腮盯着翻涌的红汤，循他目光看向炉中，几片牛肉浮浮沉沉，她闻到一旁还未下锅的墨鱼籽散发出的淡淡腥气，还有一边餐巾纸上弥漫着的茉莉花香。

“先天阴阳炽盛体的话，不是会很凶险吗？”她不觉用起了轻柔而缓慢的声音，这种氛围像是两张绷紧的琴弦在对坐，如同古人故事里恬淡矜持的对弈，再一些短暂交流后曾清有些诧异的发掘眼前人竟然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全然不似外表的粗犷与刚强。

“是很凶险啊。”赵玉沐笑着摸了摸鼻子，曾清也注意到他总是带着这样浅而真诚乃至真诚都明了的微笑，隔着水雾隐约还能见到右颊处有一个位置靠下的梨涡，“所以好不容易吊住了性命，然后为了调养身体才当了平安侍。”

“为什么？当平安侍的话是很累的吧，要很辛苦的锻炼。”曾清眨了眨眼睛，将一盘虾滑下进锅中。

“因为要用特殊的功法调养身体，也就是双修功法。而双修功法本身又是有限制不允许随意传出修炼的，所以就只能当平安侍进行学习了。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还躺在病床上吧。”赵玉沐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熟了，快吃吧。”

曾清也夹起牛肉，然而又将眼睛放回了对座的男人身上，“我之前真的没想到，原来芬芬提起的那个平安侍朋友会是一个肌肉壮汉。她说你先天阴阳炽盛体用不了灵术，打游戏很厉害能带我们上分，还说你嘴巴很欠脑回路很跳跃思维很奇葩搞得总让别人想打上几拳，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头脑派，结果你胳膊都快比我脑袋大了。”

“嘿嘿，没想到吧，咱可是全校的撸铁小王子。”赵玉沐咧嘴一笑，突然不正经起来的语气和180°拐弯的气质让曾清不由一愣，“全校的哑铃杠铃都以被咱宠幸为荣。”

轻笑一声仿佛是在自嘲轻佻，他又恢复了那种淡雅柔缓的语气，“毕竟用不了灵术了嘛，就只能练身体了。”

曾清有些被逗笑的继续问道：“你们平安侍平时也有时间打游戏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很忙呢。”

“像小说里写的每天醒了就是修炼修炼完就是执行任务？”赵玉沐轻轻摇了摇头，“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是学生吧，所以正常情况下倒真的不怎么忙，平时也就是该读书读书该锻炼锻炼该修炼修炼该上网上网。以后的话得看具体情况吧，希望能轻松些。”

“这么听起来你们过得反而比我们还轻松些。”曾清叹了口气，“至少你们不用天天学自己不喜欢也一辈子用不着的东西，你们有考试吗？”

“有考试啊，以前天天考，现在倒是没多少了，上了大学就只剩下每学期一次的期末考试了。”赵玉沐笑了笑，“高中的时候我们也很辛苦的啊，每天都要练体能、修炼、背理论、做题、模拟......每天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都被安排满了，偶尔来个假期或者忙里抽闲才能打打牌大大游戏。”

“但你们至少是在学真材实料未来也用的到的东西，学好了保家卫国惩恶扬善，哪儿像我现在天天研究一些没什么价值的学科......唉，我爸小时候还跟我讲你们这种人天天都在忙，肩负重担呢。”曾清有些出神的回忆了起来。

“我小时候见过一个站岗的小哥哥，特别帅气，我就想要跑过去和他拍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平安侍是什么，只觉得他穿着制服好帅好帅，结果我爸爸拦下了我，他说你们平安侍永远都有自己在忙的事要做的事，而且都是很关键很关键的事，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到你们，你们要执行特殊的任务，你们要拯救别人，把全人类都扛在肩上。我觉得好帅啊，你们不就是英雄了吗？我喜欢英雄，小姑娘哪儿有不喜欢英雄的，我也想当英雄。”

“可后来我长大了些，我知道了英雄不能天天穿裙子，不能穿高跟鞋，英雄是不能天天想陪谁玩就陪谁玩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们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天神，也只是血肉之躯，我就一下子不想当英雄了，当英雄太辛苦了。”

曾清侧了侧头，想要透过薄雾形成的纱看到对面那人的眼睛，“所以我不当英雄了，当英雄意味着好重大的责任，要为了别人牺牲掉自己，为了别人的安全牺牲自己的安全，为了别人的人生牺牲自己的人生。我觉得这样真的好辛苦，而且不公平。为什么一定要把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你们也会流血也会痛不是吗？英雄保护他人，可谁来保护英雄呢？”

她的声音却蓦的变小了，“但也没有办法吧，总要有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总要有人保护我们，才能有这安宁的世道，我们也才能这样坐着吃火锅。”

“所以才叫英雄啊。”淡雅而明翠的笑声吸引曾清抬起了头，她看到水幕都挡不住的平静双眸和其中火焰，温暖炽热，“所以我们才说英雄是伟大的、是高尚的啊。”

“其实成为英雄，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个选择。”随着蒸汽的增加，薄雾在变重，而男子的面容却愈发清晰，“怎么说呢？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想当英雄，所以才保护别人，而是因为我们保护别人，所以才被成为英雄。”

那为什么要保护别人？曾清几乎就要脱口问出，却又忍住，她知道赵玉沐还没有说完，他只是说的慢，不代表他惜字如金说的少。

“然后为什么保护别人呢？大概是因为一部分天性、一部分经历、一部分教育吧。”赵玉沐托腮敲了敲桌子，仔细思考着，也认真揣摩着该用如何的句子和形容表达，“我的话虽然是因为体质才选择去当平安侍，但真正让我留下并且选择镇部镇司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自己的性格，我见不得人受苦，也见不得有人糟践别人的人生。可能和我本身人生险难几年病床和几次鬼门关前晃悠的经历有关，也可能有一些天性与后天教育影响的因素。其实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是或多或少。我很喜欢我一位老师对我说的话，我们平安侍还有那些非修士的军人、职员，我们的职责是保护祖国和人民，而不是为祖国和人民而死。单纯的死亡没有任何价值，保护大家才是我们该做到的事情。”

“所以其实我们只是单纯在保护大家，这点并没有和我们自身的安危对立。只是有时会因为要保护处在危险中的人们而让自己陷入危险，那问题也不出在那些需要保护、解救的人或我们，应该怪出现的危险。”赵玉沐抬起了右手，盯着自己的手掌：“所以即使没有力量，像我们这样的人遇到别人需要帮助了应该也会挺身而出，至少我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而也正是因为我们要帮助别人，要更好的保护大家，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增强自身的力量，我们才需要强大的力量胜过别人。我们也不是觉得别人的生命就比我们的值钱，或者说珍贵，只是我们想要保护大家所以拥有了力量，选择在他人需要帮助时挺身而出。对于普通人而言，更强大的我们面对危险也拥有更高的生还概率，因此我们选择尽力而为。我们从来不是去送死的，我们是去解决问题还有救人的。”

“当然了，肯定也有一些人是因为其他理由到这些位置上的，为权为利。但至少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人生嘛，反正怎么都是活，最后也都是死，何不选择自我感觉有意义的。‘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舍生取义的道理嘛，所以即使会面对死亡会本能的害怕，也不会选择逃避。”

曾清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人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像都是徒然，他的眼神已经做出了回答。即使不擅长靠言语表达，他的坚定却已昭然若日，她只能沉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终究，还是曾清叹了一口气，冰河开裂，“但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这样的人真好。”

“给我讲个故事吧，讲讲你经历过的故事，哄女孩子不就该这样吗，给她讲个故事，让她对你充满了好奇，吸引她一步步深入最后情不自禁无法自拔。”曾清摇晃着手中的方杯，红色的苹果汁仿佛在这一刻都散发出了引人沉醉的新酿芬芳。

赵玉沐笑了笑，问道：“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听......你第一次杀人的故事。”曾清挥手扇了扇雾气，“小说上说杀过人的人，尤其是镇部平安侍们都会记住自己第一次杀的那个人，我此前还没有过杀过人的朋友，我想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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