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缘起九尾(四)
颜之韵终于舍得从尘净的怀里出来,她轻巧地跳到地上,紫色的狐眸怒火闪烁。
这座宅子被扫荡的一干二净,除了整座宅子,家具什么的竟什么都不剩。
颜之韵甩了甩九条狐尾,示意尘净跟着她走,她动作极快,三拐两绕之间,到了宅子中的一处小庭院里。
地上的花草被人连根拔起,露出难看的坑洞,整座庭院都乱糟糟的。
尘净俯身,从其中的一个坑洞中拾起一粒兰花种子。它太过于渺小,在这灰土之中并不显眼,想来来这里清理的人没有看到它,才给了它留下来的机会。
想来这庭院的主人极爱兰花吧。
坑中还有些块状龙根,在这寂寥的时光中生长,迸出一根细小而脆弱的嫩芽。
梵音寺有一秘法,若死者怨念极深,难以度化,可以用他生前之物回溯他的过往,以寻求破解之法。
颜之韵跑到一颗枯死的槐树之下,双爪刨地,不知挖了多久,才从深处刨出一个小小的箱子来。她嘴里叼着这个箱子,费劲地朝着尘净走去。
这是她告诉自己的,想来会有用。
尘净静静地看着颜之韵动作,没有上前帮忙,他垂着眼睫,眼底一片淡淡的阴翳,看不清眼神。
她竟知道这秘法?
尘净接过箱子,蹲下身来,细细地擦拭干净表面的尘土。
红色的楠木箱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同心锁,他轻轻一挥,同心锁应声而落。箱子打开之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什么珍贵物件。只不过一个粗糙的桃木簪子,一个绣线歪七扭八的香囊,一直草编的蝴蝶,还有一个白玉铃铛镯。再无其他。
尘净默念法决,灵气贯入这几个物件,如同画卷一般,这主人的生平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傅家家境殷实,女儿傅兰心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人,未到及笄之年,便有不少的媒人来上门提亲。傅家谁都没答应,在傅兰心及笄那一天,接了沈家沈献送来的大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傅兰心与沈献的亲事定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初八,这天是难得的吉日,诸事皆宜。
傅兰心满心欢喜地盼着嫁给沈献。她安心待嫁,在家中规规矩矩地绣着嫁衣,大红的嫁衣绣线翻飞,金色的凤凰展翅而飞,明珠熠熠。
可惜,天不遂人愿。
四月十五,满城风絮,傅兰心坐在马车里,去首饰铺子取她定做的凤冠霞帔。
和风无意,它掀开了傅兰心的帷幔,露出了傅兰心容颜姣好的脸。
县太爷的儿子苟旬惊鸿一瞥,眼睛瞬间亮了,怀里躺着的花魁索然无味,他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悄然同身旁的侍卫说着些什么。
傅兰心一无所知。
五月初六。
锣鼓喧天,唢呐声声。傅兰心与沈献上叩天地,下拜父母,喜悦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这一切本该是圆满的,可花总有谢的那一天,有时早,有时晚。恰恰不巧,傅兰心的这朵花,被硬生生折断,跌入尘埃里。
天上漾开一轮弯月,月光冷白,刚过了端午,气温本该急速攀升,今夜却凉风阵阵。
喜房内,两根龙凤喜烛高高立在烛台里,烛火明亮,傅兰心头顶着盖头,入目都是铺天盖地的红。她的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很是紧张。却又渐渐放下心来,沈献待她很好,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房门蓦地被推开,屋外还能听见宾客劝酒的声音,很是喧闹。
傅兰心急急漾出一抹笑来,盖头被掀起,她的笑凝固在嘴角。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在她的新婚之夜,闯入了她的新房。目的昭然若揭。没等傅兰心开口呼救,苟旬放出的迷香起了作用,傅兰心晕了过去
屋外的槐树在越来越大的风中摇曳,转眼间落起倾盆大雨,雷神轰鸣,闪电从云中劈开,照亮了这个夜晚。
屋外宾主尽欢,喜气洋洋,屋内,撕心裂肺地哭声传来,周遭的人被苟旬全都清理了,没有人听得到傅兰心的呼救。
她在本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遭遇了她本不该遇到的事情。
身下的血浸透了鸳鸯戏水的鸾被,浸透了她精心绣了一年的嫁衣,床中央的贞节帕染上红色,刺痛了傅兰心的双眼。她不明白,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她哭着求他,“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不要,求求你……啊……”
这方狭小的空间,成了傅兰心的噩梦,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红,此刻却变得触目惊心。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傅兰心发了狠地打他,满眼凄怆。
却被苟旬一个巴掌打得偏过了头,她唇边染血,苟旬讥讽地看着她,一口唾沫啐到了地上,“小爷看得起你,你该知足,再这么不知好歹,小心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傅兰心努力地推搡苟旬,清白尽失,她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朦胧的烛光中,傅兰心绝望地闭上了眼,她下了狠心去咬自己的舌尖,想要咬舌自尽。
那扇门突然被推开。
沈献步履不稳,他被灌了很多的酒,此刻脸颊酡红,神志也有些不清。他是从席间偷偷跑出来的,怀中还包着傅兰心爱吃的糕点,傅兰心规矩守礼,一天都不曾进食,他担心她饿坏了,特意带了糕点给她填填肚子。
屋内传来奇怪的响动,沈献担心傅兰心磕了绊了,急急推门而入。
等待他的不是穿着嫁衣兴高采烈的傅兰心,而是绝望赴死的傅兰心。
他自小放在心上的明珠,此刻蒙了尘,被强硬地泼上了污水。他的心像被人撕碎了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兰心,不要!”
作孽的苟旬阴沉地抬起脸,“滚出去。”
沈献浑身都气得发抖,目眦欲裂。
苟旬是他的同窗,可他为非作歹,成日里花天酒地,沈献一向不屑与他为伍,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孽,竟报到了他的身上。
屋内没有利器,沈献将那根流泪的龙凤烛折断,烛台高高扬起,砸向了苟旬,将他从傅兰心身上扯了下来。
“兰心,兰心,你不能死,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沈献双手颤抖的揽上傅兰心的肩,用锦被裹住她的身体。
傅兰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却还是努力笑了起来,轻声安慰着他,“阿献,不要哭。”
鲜血糊满了苟旬的脸,他看着沈献与傅兰心,阴恻恻地笑起来,指尖划上了额头,细细地端倪温热的血液,“好,很好,你不听话,你们都不听话。不过一个我用过的女人,竟然让你这么宝贵。”
“沈献,你不是自视甚高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被我玩啦,一个残花败柳,我看你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沈献拳头紧攥,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发了狠地和苟旬扭打起来。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狂风横扫掉槐树的叶子,院中的兰花也被打折了腰,花与叶被砸进泥土里,再也看不到当初的美好。
屋内的另一根喜烛悄然熄灭。
苟旬带来的侍卫破窗而入,锐利的短刀闪出冷光,自沈献后心贯入。
血溅到了地上,苟旬痛快地直起身,靴子踩上沈献的脸,满脸狰狞,“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来杀我啊,不自量力。”
沈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转过头去寻找傅兰心。心口的血液不断流逝,全身都好像发冷,沈献手指僵硬,想要拂去傅兰心脸上的泪。
他想说,兰心,不要哭了。
苟旬泄了狠,满不在意地冲进雨幕里,头上的鲜血混杂着沈献的鲜血砸进地力,暗红的血丝自门里淌了一地,也混出了门外。
“真是晦气,走吧。”
他招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跟上来。听说醉韵楼来了个新的花魁,今天尝鲜没有尝够,他要再去补偿一下自己。
空中突然传来滚滚惊雷,雷声轰鸣,赶来寻找儿子的沈父猝不及防地看到气息奄奄的儿子与头发蓬乱的儿媳,质问之声还没出口,苟旬拿了侍卫的长刀,一刀毙命。
沈父的血溅了他满脸。
他开心地笑着,“既然都被你发现了,那你不能活着了。算了,这座宅子,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他们已经挡了爹爹的道了,早死与晚死,没有分别。”
“兰……咳……兰心”沈献的手如愿以偿地抚上傅兰心的脸,擦去了她的泪,他被傅兰心抱在怀里,心口一个大窟窿,一边说话一边咳血。
“你怎么能寻死呢,你才刚刚嫁给了我,我承诺了要让幸福一辈子,不让你哭,不让你受委屈,是我不好,我没有做到。”
“可你要好好活着啊,你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庭院里种了你最爱的兰花,我不能陪你一起看了,我要食言了。”
“还有……还有那颗槐树下,我本想亲自带你去看,树底有个箱子,装着你第一次绣给我的香囊,你给我编的草蝴蝶,还有,我为你做的簪子。”
“可惜,我做不到了,里面的白玉铃铛镯,是我娘说,要留给未来儿媳的,那玉镯,和你很是相配……”
“兰心,我爱你。”
沈献的手无力地垂下,脉搏停止,没了气息。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寒冷,傅兰心怎么也喊不醒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傅兰心绝望的嘶吼,双眼流出血泪,在她瓷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怖。
这一夜,沈家与傅家,五十六口人,无一存活。
鲜血浸透了整座宅子,脚下的土地被泡成了暗红色。
这一场雨下了一天一夜,也没能够洗清这触目惊心的暗红。
这一天,五月初六。
合该是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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