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抓周
今日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掀起帘子、踏进门槛,王熙凤仍八风不动地坐在她的榻桌边上,这回的不同是,榻桌对面还坐了个秦可卿。
惩治了贾珍之后,王熙凤做主送了秦可卿两个丫鬟,并教她寻个错处,把宝珠和瑞珠打发了出去。如今她过得可心,越发开朗自如,脸上也没有了从前的娇怯默默之态。
见我回来,秦可卿毫不见外地打听:“小前锋,回来啦?那家的掌柜觉得如何呀?”
什么前锋……我偷眼瞥了下王熙凤,见她一脸的志得意满,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了。
该怪我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吗?还是该怪秦可卿来得不是时候?
总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眼睛一闭,心一横道:“回两位奶奶,我实在没脸说,那掌柜不同意。”
“什么?”两人齐惊,估计根本没想过升斗小民会拒绝权势正盛的公府这种事情会发生吧。王熙凤先一步反应过来:“可是咱们的话说得太急了?”
“回二位奶奶,是这样。”我出了口气,不疾不徐地接着说:“他们说,跟二奶奶谈合作,他们觉得不胜荣幸,但若二奶奶想直接盘下店铺,从今往后全权经营,就恕他们不能从命了。”
“这也不是不同意么。”王熙凤脸色缓和了些,转过头对秦可卿笑道:“听见没,我们春儿家里的旧人,跟她一样的古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真真不假!”
我觉得耳朵发烫,想辩驳两句,又没什么可辩的。
秦可卿跟着王熙凤笑了一回,也劝道:“这么着倒也好。人家铺子开得好好的,突然换了主儿,不说心里难受,也必不肯像自负盈亏的时候那么尽心。”
王熙凤思忖了下,微微颔首:“这话倒不假。但你是知道我的,什么东西,若不完全攥在手里,我总觉得不放心。”
秦可卿却话锋一转:“那你如今放心琏二叔不?”
王熙凤被她说得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忍不住把手中的帕子隔着桌子朝秦可卿摔去。两人既笑且闹,话题也早从生意的事情上挪开了。
我悄悄退出卧房,守在门边。
或许王熙凤对贾琏放心,并不是因为她已经把他完全攥在掌心,而是,她已经认为,他不再是她的所属之物了。
和少时那点虚无缥缈的感情相比,还是不会说话也不会乱跑的金银,更让她觉得心安。
而贾琏呢,不再被妻子每日防贼似地防着,也咂摸出了点未娶时的风流潇洒。有时往卧房里一钻,也觉得自己的妻子又如从前一般可爱可怜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妻子渐渐地筹划出了两三处田产并几家各业店铺,又在城中买了几处小院用以收租,如今已经俨然一个小富婆了。看着每月领几两银子月钱的他,只觉得可怜。
就连他妻子房里的丫鬟——也就是不才在下我本人,前几日也卖出了一架白绫满绣仿水墨字画儿的帐子,得了张薄薄的银票,上面印着个我从前从来不敢肖想的三位数字。
当然,那架帐子足足绣进了我小半年的时光。当我再次放下针,抬起头,窗外已经是一片浓绿了。
夏天又一次降临了。
这个夏天,没有缠绵病榻的秦可卿,也没有一地鸡毛的家事,一切确实在变,虽然不知是否是在向好的方向去,但是实打实的是变了。
“春儿别卖呆了!前面来了人,还不快去接一下!”
“哎。”我回过神来,应了平儿的话,起身往前头去。穿过院子里逗着大姐儿玩的丫鬟们,侍茶的丰儿递给我一个小盖钟。我接过茶盅,稳步迈进上房。
近来因大姐儿周岁将至,兼得长夏无聊,王熙凤院里的客人又多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周岁,院里裁撤了几个奶母,又添了好多小丫鬟,本就不大的小院里,益发热闹了起来。
王熙凤跟那个我忘了名号的国公府诰命夫人你来我往地寒暄着,乍一听也是一派亲热。我立在她们的身后,思绪越飘越远。
要不然就寻个恩典出去罢?如今有了银子,也就有了底气,好像也不必在此,过这种为奴为婢的生活了。
将来在燕燕家附近赁个小院,每日都能看见妹妹,闲时绣绣花,或是出外踏踏青,就算在这里过完一辈子,也无可无不可了。
正畅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认真听来,是王熙凤的声音:
“你看我这个丫鬟,她叫春儿,她就会绣。只是我大事小情,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她,不然便把她送了夫人,也是她的好去处。”
我:?
刚才只听到她们谈绣花儿,怎么中间走了一回神,自己差点被拱手送出去?
还好王熙凤只是在借我的手艺炫耀,这会儿正又抻着自己袄儿上我绣的花给那夫人看呢。夫人天花乱坠地一通夸,夸得我老脸通红,才放过我,转向了别的话题。
我略略放下心来,继续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侍女塑像。岂料没一会儿,突然看见彩明在外头探头探脑。目光转向王熙凤,见她也看见了,正向我使眼色儿,我才略屈了下身子,从门边蹭了出去。
仍是习惯性地数落他:“你不知道这会儿有客在?叫人看见,又要笑你没规矩了。”
彩明挤眉弄眼的,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我晓得,我都晓得,我连挨骂都不顾了,特特地来找姐姐,姐姐就这么对我!”
看这倒霉孩子泫然欲泣,我又没了脾气:“说罢,什么事?”
彩明看我不再念他,才又活泛起来:“燕燕姐姐说了,那绣痴老板又回来啦!”
“什么?”这倒是个难得的消息,我连忙追问:“那她说没说这次老板呆多久?什么时候有空?”
虽然不是他亲自做的,但是经他之手,替我赚到了第一桶金,我于情于理,都该当面再感谢他一番。
“我哪知道啊,不过燕燕姐姐让我跟你说,别着急,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彩明重复完燕燕要交待的话,眼珠转了转,好奇道:“春儿姐姐,绣痴老板到底是何许人啊?怎么一提到他,你就芳心大动,他不会是你的心上人罢?”
“……”
我用手里的扇子狠狠地敲了彩明的头:“脑子里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彩明无声地大笑着跑了。
我摇头感叹,他还不明白,有时候让人心动的不一定是心上人,还有可能是……有钱人。
这边厢,王熙凤也送了客出来,我看见,连忙赶上去一同送着,直送到垂花门,见那位夫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回返。
王熙凤扶着我的手,随意问道:“刚才彩明火急火燎地来干嘛?”
我胡诌道:“燕来布庄的蝉翼纱卖得很好,掌柜的遣人来问二奶奶补货,我已叫了彩明去了。”
“原来如此。”王熙凤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说:“大姐儿生日的宴席,老祖宗的意思是在花厅上开。这几日你闲了去看看,有什么没有的,就遣人开了库房去拿。”
我连忙道“是”,又见她在腰间一顿乱摸,正纳罕,她却赧然笑道:“我倒忘了,放大物件的库房,钥匙却在平儿那里。晚间得了空,你再管她要去罢。”
我仍是点头:“是。”
-
七月初七日很快就到了。因是荣国府第一个重孙女儿的生辰,便格外办得花团锦簇些。
小寿星穿着王熙凤、我跟平儿三人花费数日制成的百衲衣,由王熙凤亲自抱着,吮着手指,见谁都笑。贾琏站在她们母女俩的身边,也是丰神俊朗。
贾母早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三个人这么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只恨没个画师把这景儿原原本本地画下来!”
众人听了这话,忙都祝酒庆贺。我站得远远地,隔着花障看着在席间穿梭着,更像主角的王熙凤,和持着金爵,谁劝他酒他都喝的贾琏,不由得暗暗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远观,倒自是和美。
一时酒足客散,宁荣两府的自家人团团坐了,更觉得亲厚。
吃酒席本是一年无数度的事情,大家都不甚期待,吃过也就完了。然而周岁生日时的抓周仪式,却不是常有的。自贾兰周岁后,已是两三年了,这次巧姐儿抓周,不禁姐姐妹妹们全围着看,就连各房的丫鬟,也不免踮着脚尖儿往里头张望着。
我前日亲自去了库房,寻出里面最大的一张圆桌,放在厅心。这会儿圆桌上铺了绒毯,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王熙凤抱着大姐儿在桌旁转着圈儿看,还嘀嘀咕咕不停说着什么。我顺着王熙凤的目光看去,正看见桌上最大的那个金元宝,不由得失笑。
另一边,林黛玉却拈起桌上的一盒胭脂,对身侧跟屁虫似的宝玉笑道:“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贾宝玉抓周抓了盒胭脂,早已传为笑谈。就说把这桌子抬进来的这会儿,我已经听人讲了不下三回了。
宝玉却很骄傲:“可能是神仙姐姐看我爱敬女儿的心虔诚,方有此设计吧?”
林黛玉默不作声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说笑间,王熙凤已经轻轻地把大姐儿放在圆桌上,我同平儿、几个奶母在各个方向不错眼地盯着,防止她不注意摔下来。
大姐儿也不闹,看看身旁的白玉印章,又瞧瞧远处的文房四宝,一副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眼见着她离那大金元宝的方向渐渐远了,我忍不住快速瞥了一眼王熙凤,只见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而这会儿,大姐儿的面前正是一把算盘。
王熙凤退而求其次,觉得算盘也不错,期望的目光又投向了自家女儿。她身旁的贾琏却皱起了眉,明知大姐儿不太可能听得懂,还是出声唤道:“好姐儿,抓那盒胭脂!”
王熙凤立刻给了贾琏一拐子,贾琏才住了声。
大姐儿却好像能读懂父母的心思似的,摸了摸胭脂,又像母亲平时做的那样,伸出食指拨了拨算珠儿。
众人都被她那天真的模样逗笑了。大姐儿却伸出短短的小胳膊,越过近处的算盘和胭脂,笃定地稳稳抓住了一只纺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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