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岁华
平儿难得地对贾琏这番话甚是认同,欠身出门办事去了。
我端了茶盏,一手掀起帘子进了卧房,就看见王熙凤抿着嘴儿笑,见了我,笑道:“他倒是雷厉风行,倒省了我再去费口舌。”
我觑着王熙凤心情甚佳,小心翼翼地问:“奶奶午后可还出门?若不出呢,我便回房去拿了花样子来描。”
王熙凤心情确实很好,听了我的话,并不以为意,只打趣道:“若想偷懒,你不妨直说!往常你回房去拿个东西,可曾一桩桩地都说与我听了?如今又巴巴地为这事请示我,足见你心里有鬼,没得教人好笑。”
被她看穿了,虽然目的就是这个。我脸上攒起尴尬的笑意,垂眼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恐倘或闲中犯了困,误了事,倒不好了,故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做。”顿了顿,又放柔了声音,“我近来正打算给奶奶绣把扇子呢,等天气暖和了正好用。”
王熙凤越发笑起来:“你又跟我装神弄鬼的!大正月的,也不赶这一时半刻的,就别动针线了。如今你胆子越发大了,主子面前都敢犯困了,我不敢留你,你只赶紧回去,趁我歇下了,睡一觉去是正经。”
虽然想立刻开溜,但于情于理,我都还得推辞一番:“哪有大白天的,主子没睡,下人回房去睡大觉的道理!我就在这里陪着奶奶。”
王熙凤道:“你不用像那些人一样在我面前赖赖唧唧的,我又不是那等拘死礼的人,难道过会儿我睡得人事不知,你倒瞪着眼睛看着我吗?纵我醒了,也就是逗逗大姐儿,没什么旁的事。若你和平儿日日事事都不假手他人,这里的小丫头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成事呢!”
一句话,就引得她又说了一箩筐。我知道她这么说,是准了我假了,忙行了个大礼:“奶奶真真是最体恤下人的!我歇个一时半刻的,精神足了,就立刻上来。”
王熙凤向外挥了挥手示意我去,还没挥两下,便打了个哈欠。是她歇午的时候了,我抱了锦被和鸳枕过来,服侍她在榻上妥帖躺下,方转身欲走。
只听身后传来王熙凤带着倦意的声音:“春儿?”
我连忙回身:“哎,奶奶有什么事?”
她微微支起身子,嘱咐道:“你若闷了,去哪里瞧瞧也使得,只是别出这府门。不为别的,到底叫别人看了不像。”
我嘴上说着“怎么会出去呢,我只是回房歇歇”,心里却突突直跳。看着她又一次倒下,我才缓步悄声离开了卧房。
从来我出门,虽不曾避她,也不曾刻意禀报她。她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但是门还是要照出的。我这次请假,不为别的,只是昨天彩明探亲回来,给我带了句话——燕来布庄的掌柜说“绣痴回来了”。
回来了,然后呢?这话传得没头没尾,由不得我不出去看看。
回卧房去拿了装钱的荷包,又去茶房拎了刚刚回去的丰儿出来,叮嘱她看顾着些上房,我才匆匆向府门外走。
很快便到了燕来布庄,甫进门,看见燕燕和小哥正忙着把新到的布匹摆出来一部分、收进苦衷一部分。妹妹倒坐在柜台里,双鬟髻上扎着红头绳,穿着簇新的大红色福寿延年的小袄,一看就是燕燕的手笔。
我隔着柜台逗她:“哪里来的小掌柜呀?”
妹妹看到我,咧嘴笑起来,露出新缺的门牙:“姐姐!”
燕燕和小哥听见妹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发现了我。燕燕忙放了手中的单子,迎上来笑道:“小姐又猫儿似地进来了!”
我拱拱手:“虽然都快出正月了,但还是先给你们两位拜个年!”
燕燕摇手说“不敢受”,小哥倒是坦然受了,也颇有侠客风范地向我拱手:“新春大吉!今儿怎么忽然有空来了?”
时间不多,我便也急着说正事:“昨天听彩明巴巴地传话来,说‘绣痴’来了,问他然后呢,他又一概不知。我悬心了半宿,这不就告了假来了!”
燕燕一听,不禁失笑道:“原来是为这事!这倒得怪我没说清楚。昨天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彩明,就托他带个话儿,原是不拘什么时候告诉小姐,都无妨的,谁知他当成紧急大事,倒害得小姐特地告假跑一趟。”
原来那“绣痴”老板沈棣,在上元节前后才结束了他的云游,回到了都中。小哥得了信,立时携了我的数样绣品去拜访他。
人是见到了,也毫无什么一方富商的架子,只是略带无奈地指着案上对小哥说:“这么一大堆绣品,样样等着我看呢。绣工一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一时半刻断不能给你个万全的结论。不如你也把东西撂在这儿吧,我三月初离京,在此之前,你来一趟,一定给你个回音。”
我听了,不由得耷拉了眉毛,叹道:“这么说,且有一个多月好等呢!”
小哥忙劝:“都等了大半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沈老板最是守信,不然家业做不到这么大。小姐的绣品做得精致,想来他定能给个妥善的回信。”
燕燕看我们说话,自去后堂沏了茶来奉上。我接了茶盅,一口干了,便道:“今天出来得急,我得回去了。”
不免又说了好多推辞的话,承了燕燕夫妇好大的情。我拎着燕燕不知道从哪儿瞬间变出来的礼物包袱,认真辞道:“今天真的不行,我本来还想请你们两个去下馆子,怎奈我是偷偷出来的,若被人看见,倒不好了。”
燕燕又旧事重提:“小姐你就使点银子,叫他们放你出府来吧,若手头紧,我们这儿还有些闲钱。”
小哥也附和地频频点头,生怕我觉得不自在。
我十分感念他们的心意,但要我花他们的钱,赎自己的身,我还做不到。只好用十二分委婉的语气再三推辞,见实在不行,只得道:“这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尚有好些事情呢,一两个月怕是也交接不完。这事我们容后再议,好吗?”
燕燕方放了我的手,又相送到街口,才依依告别。
回到府中,我先去找了平儿,向她打听王熙凤醒了没,是否知道了我出门的事情。平儿这会儿却在茶房,拿着王熙凤的洗脸盆子,道:“才刚醒,没看我来弄洗脸的水?你何时出去了一趟?连我也不知道,何况二奶奶呢!”
我同她絮絮聊着,一同往上房来。又听平儿说,厨房里大换了一批人,如今管事的,是之前在荣府北边看空房子的柳家嫂子。
“柳家嫂子……”我或许见过此人,但是对不上姓氏和脸,偏头看看平儿,倒生了疑问:“你又紧紧皱着你的眉头干嘛?”
平儿附耳对我说:“这人是二爷点了名要的,二奶奶还不知道呢。”
我似懂非懂:“怎么,又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平儿点头,又摇头:“看着倒是实诚又和善的,但是好像都四十多了,跟夫人们年纪差不多。”
我出了一口气:“这你倒是把二爷想得太不堪了,他虽荒唐,也不至于每提拔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那点私欲的……”
说话间,已到了正房门口。进了这道门,就该噤声了,平儿匆匆道;“人家有个水灵灵的女儿!”
呃……
是我高看贾琏了,他好像每提拔一个人,都是为了那点私欲的。
平儿双手端着盛了大半盆水的铜盆,我便替她打起毡帘,一边问道:“那水灵灵的女儿多大了?”
平儿向我做口型:“十二岁。”
我一听就乐了,抓紧时间小声对平儿说:“这你倒不用担心得太早,他应该是没有这样未雨绸缪的本事的。”
平儿也轻声回道:“那可未必!”
还没进卧房,就听到王熙凤的声音:“你两个是十年没见了吗?大老远就听见唧唧呱呱的。说什么好事儿呢?也叫我听听。”
平儿连忙笑道:“没有旁的事。只是说如今厨房换了人,再不用成天吃些泔水了。”
王熙凤皱眉:“是该换了。老太太、太太面前不敢造次,逮着我做筏子、给脸色,也亏她们长了个胆子!依我说,该让她们去廊下头朝下立着,再把那些饭菜填进她们嘴里,看她们觉得可吃得!”
我听她语气不善,低声劝道:“奶奶何必为那起小人动气呢,打发了她们,也就完了。”
王熙凤却越说越气,本来歪在榻上的身子也直起来,两手一拍,怒意冲冲地道:“听你们话里话外的,怕是吃了好多日猪食了吧?若你们真体贴我,遇到这事的头一日就该告诉我,而不是让她们渐渐地骑到我头上!须知这种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的事,就该早早地扼杀了,要不,岂不成了人们常说的‘助纣为虐’了?”
这么说,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不过她说得没错,早些根除恶疮,也省了我们就着酱菜咽的那么多馒头。
平儿却不甚认同,她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下人每日大鱼大肉,原不是分内该有的。此刻不愿多说,恐再牵扯出柳家娘子的事,惹王熙凤多想,便转了话题:“过几日就是宝姑娘的生日了。出了正月,不日又是林姑娘的生辰。如今怎么操办,求二奶奶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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