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灵丹
贾珍听了这话,心下一凉——北静王什么都知道了。
千种万种不甘,搅得他心口生疼:那个生得风流袅娜的女人,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嫁入宁国府吗?凭自己父亲小小营缮郎的官职吗?屋子里熏香熏得云雾缭绕,也不知是为谁熏的?自己胡须还没蓄了多长,就已经是百年望族的族长了,难道辱没了她?这种事情随便同外男讲,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吗?
等等,她从哪里认识的北静王爷,该不是早就暗通款曲了吧?
然而疑问和憎恶,都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贾珍终于抬了头,眼神似是想在北静王身上钻出火星来,说话的语气却低声下气:
“王爷,您行行好,把解药赏了小的吧!”
“什么解药?”北静王佯作不知,“你要给你儿媳没脸,人家击鼓跪谏的,求到我这里来。小王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但也要兼听则明。随便找个仆役一试,你这贼心果然不假。现在人也在这了,口供也有了,你还要作何分辩?”
贾珍嗫嚅:“是她……是那贱妇先勾引我的!”
北静王不由扑哧笑了:“你先照照镜子,她好端端地勾引你,是为了你脸上的褶子,还是肚子上那二斤肥肉?”
贾珍没想到王爷会说这个,一时失了语。又听北静王说:“你行这无状之事,行到了我的院子里,小王不能不管。但又念在你祖上有功,余荫犹在,该怎么管,这本王不得不好好想想。所以刚才那丸药……”
听了“丸药”两字,贾珍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力气,从条凳上翻下来跪下,膝行两步,痛哭流涕地求道:“求王爷给我解药,让我为王爷效力,不……做牛做马!王爷,我还没活够……”
北静王看贾珍的鼻涕都快蹭到他袍襟上了,忙退了两步:“我府上不缺牲畜坐骑。我且问你:扒灰一事,你认不认?”
贾珍点头如捣蒜:“我认,我认。”
“若我听见半句你对儿媳动私刑的消息,或是听说有人磋磨她、给她气受,毁她名节,我可都算在你身上了?”
贾珍连北静王的话都没听清,一味木然点头。
“再有,你在外仗着官威,做的那些不害臊的浪荡事,诸如什么北门外的酒楼、花枝巷子的红灯小院……”
贾珍没想到北静王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仗着祖荫袭了爵、无甚大志的年轻王子,实际已经将他的底细都摸清了,连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的细节,都尽已掌握。他没脸再听王爷一一列举,只求饶道:“王爷,我再不做了!”
北静王八风不动,话语里没半点波澜:“如果再被我知道了呢?”
“那就求王爷剥夺了我的官职,把我名下的财宝……都献给王爷!”
“你说的这些,本王都不缺,也不稀罕。”北静王摇了摇头,抬起脚,准确地碾上贾珍的喉咙,“小王想要的,是这个。”
贾珍知道他想要他的命,跪都快要跪不住了:“我的小命……不是已经在王爷的掌中了吗……”
北静王轻笑:“你休要血口喷人,小王对草菅人命,可没什么兴趣。”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你的口供,小王已尽得了,但官场规矩,你也懂得,须要画押,才能生效。”
贾珍点头不迭,忽听“当啷”一声,脚边滚来一物,他见是印台,连忙取了,照着北静王蹲下身,替他展开在面前的那张纸,闭眼一按。
按毕,他悄悄睁开眼,见自己血点子似的手印,竟按在一张空白纸上,不由大悔。
北静王不容他多看,便收起白纸,颔首道:“将军甚是信任小王。若将军再犯事,那罪状会一笔不落地写在这张纸上。若无事,那这张纸,也就永远是张白纸罢了。”
贾珍也知就算自己不按,对方用强,自己在人家府上,也不过是刀俎下的鱼肉罢了。既然已经赌完了性命,他惧怯道:“那解药……”
北静王想笑,但他以手为拳,抵在唇边,生生忍住了:
“这丹药并没有解药。”
贾珍大惊,觉得自己真是上了个大当。反正死到临头了,他也没了惧意,腾身欲起,却泄了气力,挨了北静王一掌,他便倒了回去:“北静王,我跟你有何仇怨?就为了个贱妇,你就对我下如此毒手?来日我的消息到了上边,你也逃不了干系!莫不是你跟那贱妇早就……”
“嘘——”北静王丝毫不以为意似的,冲贾珍眨眨眼:“别一口一个贱妇,两刻钟前,人家还是你嫡嫡亲的儿媳妇呢……你看看你,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了‘贱妇’二字,你是否觉得你浑身作痒?”
贾珍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听了北静王的话,倒觉得浑身上下都痒起来。他强撑着不想承认,一手却忍不住去挠。
“这药便是这样功效。”北静王坐回石凳上,两手抵着膝盖,支着面颊,饶有兴致地看着贾珍,“你若是管不住你自己,跟不相干的人想行些苟且之事,这药就会生效。你说一句‘贱妇’,便作痒一回,你若是给人使绊子,或是强迫别人的话,让小王猜猜,是会浑身溃烂呢,还是会刺痛不止,流血而死呢……哎呀,小王真的要感谢太医院,竟制出了这样的妙药,只消犯人服上一丸,便可时刻给人提个醒儿,这药不如叫‘警钟’吧?”
贾珍听北静王都给这药取上名了,又是惊疑不定,又恐是在骗他,偏身上处处作痒,简直难耐:“胡说!哪有这样的药,你作弄小孩子呢?”
北静王只淡淡道:“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试试吗……
贾珍打了个寒颤,他可不想溃烂流血而死,岂止是苟且之事,他连周公之礼,都不敢跟自己妻子行了。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这药忽而错判了,他岂不是会立刻玩完?
一想到这个,他觉得浑身更痒了。向脸上狠抓了两把,但其他的地方又出来叫嚣。北静王已经没有再理他的意思了,他只好狼狈地谢罪告退。
在为客人设立的更衣处换了衣裳,贾珍苍白着脸回到酒席上,正看见堂客那边,秦可卿礼数周全地行礼毕,由王府的小丫鬟引领着出门去了。贾珍又是恨,又是惊艳于她一行一止的身姿,恨不得立刻上前去,问她个明白,连忙跟席上宾客寒暄两句,追了上去。
又怕北静王府里有王爷的耳目,他直追到府门口,才停了脚步。正要开口唤人,不防身后传来一声:“珍大哥哥?”
贾珍猝然回头,正是笑吟吟的宝玉,披着羽缎斗篷,热心道:“刚听王爷说,珍大哥哥喝多了酒,就别骑马了,跟我坐轿子一同回去吧。”
贾珍回头看看,秦可卿已经登上轿子,远远去了。没奈何,他同宝玉先后上了轿子,想着宝玉和北静王亲厚,这事怕还是他捅出去的。按捺下时刻跳出来寻找存在感的痒意,贾珍想,只是问问宝玉此事经过,应该不与那药性相干。酝酿半天,寻找到最温和的说辞,贾珍方要开口,就听宝玉紧张道:“大哥哥怎么了?”
“什么?”贾珍眼看着宝玉凑身过来,用手指抚着他的脸颊,酝酿了半天的话就暂时憋了回去。
“大哥哥脸上先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起了红点子,就这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越来越明显了!”宝玉担心害怕的声音半点不假,“我瞧着怎么好像……血点子就要渗出来了似的!”
贾珍一听,心都凉了半截。看来这事情是想也不能想,提也不能提了。不过宝玉如此替他担忧,倒像是不知道这药性之事的……
无论如何,自己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恣意欢场,千金买笑了——这样无趣地活着,好像还不如早些转世投胎罢了!贾珍灰了心,往后一靠,眼皮像有千斤重:
“许是真的喝醉了,又被风扑了,我心口疼得不行……”
讲到这里,秦可卿同王熙凤二人又是拍手,又是笑,简直像看窦娥冤看到了大旱三年,西厢记看到了郑恒撞死,总是令人称快的结局。我转过头,看平儿也是满脸笑意。
又听王熙凤笑道:“怪道我看珍大哥虽然躺在那里,但也没甚病容,弄得我场面话都差点没说出来——所以那丸药,当真那么有用?”
“怎么连婶子也被骗了过去!”秦可卿方止住了笑,听了这话,又笑开来,“那不过是掺了些令人起风疹的药引的陈皮糖罢了!他一着急,心跳得比平时快了些,那风疹不就上来了吗!”
王熙凤倒有些遗憾:“若真有那药,明儿我也讨一丸来,哄我们二爷吃了。”
总之,心病终须心药医,贾珍的心病没有对症之药,他也只好缠绵病榻。王熙凤日日过宁府探看了几日,见贾珍始终半死不活,便也称年下事多,不去了。贾珍又起过几回风疹,认了命,挣扎着起来,饿得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倒老实了不少。
这日是正月十七,按俗王熙凤这年岁的人该吃面条。用午饭时,丰儿从厨房提来了一食盒的面并各式各样的浇头。
我揭开盖子看时,见是一碗细细的龙须面,整齐码在酱油色的汤汁里头。王熙凤看见了,倒来了兴致,说:“他们有心了,这样的面在金陵时常吃,如今却不怎么见了。”
说着,她便自拿了筷子,欲要夹起面条。谁知那面看着诱人,一夹才知道,都坨成一团,竟不是碗面,而像是块饼了。
丰儿吓得跪了下去:“回二奶奶,我知今天该吃面条,紧赶慢赶地拿回来,就怕面坨了,照理不应该是这样啊……”
王熙凤摆摆手,示意我扶丰儿起来,正要说话,就见贾琏大步流星地迈进来:“好香!差点没赶上吃饭,幸好我走得快。凤妹妹,我跟你说,今儿奇了,薛蟠特特地找珍大哥去外面喝酒,庆祝他大病初愈,你猜珍大哥问什么?”
王熙凤暂且按捺了面条的事,且听他说话,他也不察,自己拉开椅子坐了,惟妙惟肖地学:“珍大哥问,‘可叫了弹琵琶唱曲儿的姑娘?’薛蟠一听就乐了,说,‘岂能不遂珍大哥的意?特地叫了珍大哥最爱的翠儿!’谁知道珍大哥连连摆手,脸都白了,叠着声儿地说,‘不去!不去!’这可不就奇了?珍大哥竟转了性儿!”
王熙凤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掩了口,问:“原来珍大哥最爱翠儿!那你呢?”
贾琏张嘴便接:“翠儿确实不错!”
说完这话,他便知自己忘了形,连着拍了自己两个嘴巴,又做出可怜的样子,拽着王熙凤的袖子道:“但我最爱的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奶奶,小的知错了,你看,小的这不是没有跟他们去酒楼,而是回来陪奶奶吃面条了么?今日是十七,我都记得的……”
王熙凤的脸色方由阴转晴:“既是这么着,你就把我这碗面吃了。我早上吃多了点心,这会儿不饿,这面若不吃,却浪费了。”
“好嘞!”贾琏从善如流:“不过你也不用太俭省了,咱们府上还差一碗面么?若你开心,倒了取乐,又有何不可?”
王熙凤没理他,径直进内室去了。
贾琏把各种浇头一股脑倒在面上,一筷子下去,脸色便青了一半,面勉强送进嘴里,脸上阴沉得像要下雷雨。
“欺负到你琏二爷头上了?平儿,叫赖大来,就说爷的话,厨房上的人一人十棍子撵出去,再拨新的可靠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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