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鲛绡
我看了会热闹,后来拿出来拍卖的绣品,质量和尺寸没有能及得上最开始的那幅山石图的。但由于它们都早已脱离了实用品的范畴,成为了供人欣赏的艺术品,又兼得个个有来历,故而底价没有低于一两的。拍卖出去之时,价钱更是翻了倍。
一两,我过年时涨了工资,一个月的月银也就是一两。
我看着伙计刚刚拿出来的四幅小桌屏。
那是副可拆卸的小桌屏,可拆成四块分别摆放,也可连缀成一整块,每一小幅不过巴掌大小,依稀可见上面的梅兰竹菊四景,十分雅致。再多的细节,因为距离太远,却看不清了。
这时,那伙计把四幅桌屏翻转过来,展示给楼下的人看。
“两面的画儿不一样!”
围观的人群啧啧称奇,还当是两幅绣品背靠背黏在一起的。
这是双面绣。
母亲在家的时候,也曾绣过这种双面绣,绣成之后,反面不是针头,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幅画面。但这绣法太繁琐了,母亲也懒得常弄,只在年节时绣一两幅送到荣国府去。
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小桌屏另一面的花色。无奈东西太小,隔得又远,又不像梅兰竹菊那样有标志性,只能看个大概。
似乎,是单色的……?
拍卖的伙计发了话:
“各位看官,这是最后一个拍卖品了,叫做‘慧纹’!没听过的都去打听打听,这‘慧纹’是有数的,卖出一副,就少一副!”
下面有人凑趣喊道:
“别说那个,我们也没听过!你且说这玩意儿买几两银子?”
伙计嘻嘻笑着,五指张开,向下面比划了一下。
“五两?天啊,这一小幅,跟前面那一大张石头的画价钱一样了!”
下面的观众大多是平头百姓,就算家境殷实,也没多少人殷实到花五两银子买个摆件的地步。
看到伙计比了“五”,很多人已经摇摇头准备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心下暗忖,若卖五两,这“慧纹”,恐怕是假货?
红楼原书中提到过“慧纹”,据说十分难得,连贾府阖府上下,都只有一副,贾母过年的时候才舍得摆出来赏玩一番。
若五两银子能买到真的“慧纹”,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想到此处,我又把手伸到腰间,摸了摸荷包。
这些碎银子加起来,肯定没有五两,不知道能不能分期付款……
伙计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大声道:
“五两岂能买来‘慧纹’?这副桌屏,起价五十两!”
他的话掷地有声,我讪讪地把手从荷包上拿开了,为怀疑那副“慧纹”是假货而愧疚。
与此同时,很多没走远的围观者听了伙计的话,都好奇地走了回来。
乖乖,五十两银子的桌屏,看看又不要钱,仔细记住它长什么样,回家去岂不就是吹牛的资本?
伙计开始详细介绍:
“这‘慧纹’,稀奇就稀奇在,是姑苏一个官宦小姐绣的,都是花草配上诗词,花儿绣得好,书法更好,真是清雅绝尘!可惜这小姐一病没了,这绣品可不就是卖一件少一件了?”
原来那桌屏背面的单色图案并不是真正的“图案”,而是书法作品。
围观的人又喊道:
“这大老远的,我们也看不清啊,你拿下来给我们看看!”
慧纹珍贵,自然不能拿下来供人传看,故那伙计并不理会。
但是能不能凑上去看看呢……
我正有了一计,已经有人挤上前去,抱了跟我同样的想法。
“我要竞拍!但是得让我看清了才能开价吧,让我上去看看!”
说着,那人就往铺子里去了。
门口早有伙计笑着拦下:
“这位客人,我们的屋子不大,放不进太多人。这样,您先押下十两银子,再进去如何?若生意做成了,我们在算账的时候给您抹去十五两,若做不成,十两银子原样奉还。”
那人也不过想凑近了看看热闹,哪里付得起十两银子的押金,摆摆手,往后一钻,不知道哪里去了。
倒有几个穿着不怎么打眼的人,眼都不眨地掏出十两银子上楼去了,引来一片惊叹之声。
后又闻讯来了几个锦衣的公子哥儿,呼朋唤友地也进去了。围观的人此时倒不惊叹了,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自发地给他们让了路。
我挤在人群中,偷眼看去,并没有我面熟的贾府或将军府的人。也是,都中权贵多如牛毛,碰到个熟人,没那么容易。
收回目光,我贪婪地欣赏着那副桌屏,可惜能看到的细节实在有限。
少顷,伙计小心地端着那副桌屏,回头进门去了。围观的群众见没热闹可看了,也逐渐散开。
我一边信步走着,一边接着刚才的思路思考。
从前在金陵的时候,父亲只是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穷书生。即使后来教了书,每年也不过挣几两经过学墅克扣的束修钱。母亲和祖母卖绣品贴补家用,竟贴补出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来。
更不用说后来送绣品进贾府,贾府随手的赏银就是一大包。
由此可见,像刚才的拍卖品那样,精巧别致的绣品,确实能挣到大钱吧?
我穿来之前,对刺绣的理解就仅限于十字绣。穿来之后,虽和母亲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但她们却很是系统地向我传授了一番刺绣之道。
到如今,虽然那些纷杂的刺绣方法,纯熟的刺绣手艺,我还没学来十分之一,但是它们的理论,我却早已耳濡目染,烂熟于心了。
就像上辈子学到的英语一样,虽然跟老外对话磕磕巴巴,但是如果纸上谈兵,考个试什么的,我是绝对不怵的。
之前虽也林林总总绣了不少,但都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绣些手帕、荷包,权作人情往来之用。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将脑袋里存储的那些技法一一练熟……
想到此处,顿觉信心百倍。我展眼望去,前方正好有个布庄。
母亲从前便经常去布庄卖绣品,不仅能换到布匹,还能换好些零用钱。
我走进布庄,顿时感觉店中伙计的眼神都向我身上的衣服飘去。
术业有专攻,不愧是布庄……
我穿的是一身浅杏色提花暗纹衣裙,外面罩了件雾蓝的软绸褙子,不显山不露水,但料子都是上好的,是不知道哪个买办孝敬贾琏的布匹,又由王熙凤赏给我们的。
果然,好几个空闲着的伙计陪着笑脸,把我团团围住:
“不知道姑娘想要买些什么?我们这儿有江南新运来的仿织造样式的……”
我打断他们过分热情的推销:
“你们这儿收不收绣品?”
正在滔滔不绝的伙计顿了顿,笑容就暗淡了些:
“有的,姑娘这边来。”
他带着我转过屏风,给我指了个座位,让我稍候,自己去通传了。
屏风后别有洞天。
十几个大的绣架排成几列,绣娘正站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又有数十个绣娘,各自拿着绣绷,专心地绣着什么。
我的这个座位也很微妙,虽看得见绣娘们绣得热火朝天的场景,却看不清任何一个绣娘手中的绣品花样。
我正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凑到近处看看,就来了个满面春风的中年娘子。
我忙站起来见礼。
她忙说不敢当,按着我坐下,客气地问道:
“不知姑娘想要卖什么样的绣品?”
我从衣袖中扯出一块自己绣的手帕,展开给那位娘子看。
娘子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是要成批出售吗?请问姑娘,这样的手绢,一批是多少张呢?”
我:……
我的水平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吗?
那娘子察言观色,又从我手中拿过手帕细看,作出震惊的样子,描补道:
“呀,这是鲛绡的?是我有眼无珠了,姑娘想必是哪个公侯家里的小姐吧?”
我狐假虎威,含含糊糊地道:
“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将军府的人罢了。”
为了防止后面有什么我不愿应对的事发生,我没有说自己真正的来处。
又听那娘子说:“既是有来处,那这帕子就值钱了。姑娘不知道,有一起子人,专以各个公侯府中流出的物件儿为奇,诸如什么手帕子、香囊、汗巾子……若能证明是哪位小姐的,这一张帕子,就能卖一两银子!”
她又捏着手帕的角儿,对着光细瞧:
“不过这鲛绡的料子可真好,真个轻若无物!”
我一把从她手中拿回我的帕子,尽量保持礼数地辞道:
“谢谢这位娘子,不过今儿这帕子是我自用的,哪日得了类似的,必来这里给您赏鉴赏鉴。”
那娘子犹在我身后说着:
“既是自用的,你再裁一方也就是了……哎,二两银子也使得!……”
我已经溜出布庄。
我只是想要开源,还没穷到如此地步。布庄的娘子,看重这帕子的来处,远远大于它的绣工。若今日真卖了这帕子,用来换钱的,到底是我的手艺,还是我的名声?
稍微走出一段路,我心里才安定了些。帕子被我攥在手心,手里又拿着烧鸡,帕子上早不小心沾了油。
我叹口气,今日也不是毫无收获。
帕子是贴身之物,是戏文里定情的常用道具,难保有些自诩风流的人,拿帕子来做文章。
若我真的于刺绣之道大有进益,能绣插屏、绣画卷了呢?
我暗暗给自己下达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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