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昼泊
“没事哦,没事了……”
清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轻轻地捋着我的后背。
“你肯定是第一次出远门,才有点害怕吧。没事的,日后你当好了差,不愁得不到老爷奶奶们的赏赐,到那时候就可以孝敬父母啦!”
我疲惫地笑了笑,没有对她的封建落后思想加以批判,也没告诉她我已经不知道我爹娘是死是活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已经不是那个连和亲爹都可以道不同不相搭理的倔强女大学生了。
我想要活下去,想要珍惜,不会吝啬恨,更不会吝啬爱。
风越来越大了,夹着几点微雨,在这沉沉的夜色里安静地落下来。
“呀,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清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在甲板上奔跑,清凉的雨水洒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无言地替我濯洗着满身的伤口。
我微微喘息,环顾整个船舱。
“这好像……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清儿带我来的这个船舱,和我之前吐了一地的那个天差地别。十几个地铺靠着墙一溜儿排开,已有几个姑娘睡在上面了。地铺对面是长几和置物架,虽然昏暗,也能看得出十分整洁,定是每日仔细打扫过的。
“怪道我之前没有见过你……”清儿想了想,迟疑地轻声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个地方,对面有一个船舱入口,你之前莫不是睡在那里?”
我回想一下,默默点头。
“虽然这话不是我该说的,但是张三也太可恶了!”
我向她投去不解的眼神,她却没接着说下去,而是紧张兮兮地问我:
“你还有没有东西留在那里?”
“没有了……”
“那就好!”她双手合十,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消息:“应该是买你来的那个人,他就是张三,整日里稀里糊涂的,只要能吃喝嫖赌,什么正事都被他忘到脑后!他肯定又是把你扔在那个船舱就去找乐子了,那是临时雇的仆役们的下处,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了然地点头,之前的船舱简直是个垃圾场,我刚醒来的时候就曾怀疑为什么“将军府”的船如此寒碜。
忽又想起某个经常做临时仆役的小朋友,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曾经整夜睡在那种地方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清儿已经将我推到放水盆的架子旁,附在我耳边说:
“这儿没有沐浴的地方,委屈你且先将就着洗漱更衣,暂且休息下罢。至多一两日,应该会停船,那个时候再好好地拾掇自己罢。”
翌日正午时分,船到瓜洲渡口,靠岸停泊。
自从离开家的那一天开始,我还是第一次睡了个囫囵觉。起床来换上新衣,感觉久违的神清气爽,连日低迷的心境也明朗了些许。
约有七八个姑娘已经围在长几四周,推推搡搡,你叫我嚷,好像彼此都十分熟悉了。
依昨夜清儿所说,她们都是和我一样,或是因为家中人犯罪,或是因为家里实在贫穷而被卖到这里来的。
然而她们脸上却没有一丝阴云,全然是像组团旅行一样的惊喜和欢乐。
许是我呆望了她们太久,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姑娘走到我身边,仰起脸对我说:
“姐姐,你是新来的吗?”
我机械地点头应下,她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大事一样,绽开笑容一惊一乍道:
“我们正说到到底是胭脂膏子更好呢,还是胭脂片儿更好,你也快来看看吧?”
突然想起大学时的宿舍,几个舍友也常常黏在一起研究哪个色号的口红更显白。她们经常邀请我参与她们的研讨会,但是我从来都是直接拒绝,久而久之,她们就再也没叫过我了。
我始终觉得这种行为非常无趣,一支口红无论试过多少次,它的rgb色值都不会改变,不如用这时间多读几篇论文。
才不是因为我总是不舍得花掉赖以度日的奖学金呢。
“呀,你又在发呆,你真的好喜欢发呆哦。”
我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清儿对我粲然而笑道:“走吧,去看看吧?”
“好,走吧。”
我点头而应,轻轻牵住她伸出来邀请我的手。
瓜州城傍水而建,大概是渡口漕运繁忙的缘故,城中商铺鳞次栉比,悬在楼前的招牌密密麻麻,街道上人也格外多些。
船上的管领们要在此地采办些货物,所以停泊一日,顺便也放我们这些女孩子在街上走走。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清儿告诉我的。说完后,她又对着我的耳朵悄悄道:“我猜他们是又犯了酒瘾了,找个由头逍遥去了,这话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
我含笑应下,只见她的雀跃也溢于言表,双眼放射出期待的光彩:
“怎么能偏了他们呢,我们也自去逍遥逍遥!”
因为听说城中拐子很多,我们手挽着手走成一横排,生怕丢下了谁,看起来倒是很像一个神秘组织。
我猜度着这些女孩子应大多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左顾右盼,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都要悄悄地推身边人围观,故而走得极慢。我已经远远看见前方的牌楼很久很久了,还没走到它的下面。
“我还没有喝过酒呢,我们去酒肆吧?”
“呀!那你喝醉了,可没人把你抬回去!我们还是去胭脂铺吧!”
“也好,正好前儿刚发了月银,我想买点上好的桂花油……”
“还有茉莉粉!”
“不对啊,差点被你带跑了,我想去酒肆!”
我左面和右面的两位朋友一直在隔着我吵嚷,吵得我头都大了。
“二位,不如我们先去胭脂铺,再去酒肆……”
我弱弱的建议声直接被吞没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呀!你们两个别吵了!没有听到知秋妹妹的话吗?一个一个去!”
一道纤长的人影遮住了阳光,原来不知何时,清儿已经走到了我们的正前方,正面对着我们凶巴巴地叉着腰。
左右二位不约而同地看我一眼,却都没有作声,只是转向清儿,低头道:
“姐姐说得有理。”
清儿眉毛一立,张口还要说些什么。我忙截住她的话头:
“清儿姐姐,前方似乎有一个商铺,不如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清儿神色略松,从那两人的夹击中伸手把我拽出来,挽着我的袖子,淡淡地说:
“嗯,去看看吧。”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嗤声,清儿挽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忙按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瞧见没,刚来就攀上高枝儿了!”
“亏得清儿姐姐心善,把她捡回来,我昨儿可是见了,她从那边船舱里出来,哈!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从茅房里出来的!”
赶在清儿回头叱责之前,我连忙悄声对她说:
“姐姐,算了。”
清儿听了这话,倒是不作声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看我仍然面色平静,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妹妹当真不生气?”
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学校卫生间隔壁隔间的窃窃私语也好,自己文具盒中莫名其妙多出的恐吓纸条也好,原来不管哪个时代,小孩子们表达嫉妒和努力合群的姿态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生气呀,原是我不留心,冒犯了她们,也未可知。”
我敷衍地开口道。
我并没有很在乎,因为我确信我不会在这个地方和她们一起蹉跎太久。
走过了几家店铺,我的确信突然有点随风飘摇。
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啊,我暗想,我的经济基础只剩腰间藏着的那个银锞子了,在这种十元店一类的地方拿出来的话,一定会因为一掷千金而一鸣惊人的,这种出场方式略显浮夸,我还是暂时不要这么做为好。
轻轻牵一牵清儿的袖子,我艰难开口:
“姐姐,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月银啊?”
船上其他的人都早已分定了要服侍的对象,按着各自的等级有条不紊地放过了第一笔月银。而她们进行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大概还在另一个船舱里呕吐。
“怕是要等下船了,到了都中,看哪房的奶奶缺人使唤,就去哪边吧。”
我稍感意外,她并没有停下思考,而只是娓娓地说着,好像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似的。
“若是有什么缺的,妹妹不必见外,从我的账上先支着,过后再还吧。”
我连忙谢过,自己思忖着应该没什么急需的东西。
身后赶上来的女孩子们在疯狂地抢购各种香型的桂花油,一听说“买二赠一,赠完即止”,更是恨不得把下辈子用的都买回去,我冷眼看着,掌柜的已经躲在柜台后笑开花了。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
为了闻味道,她们把每一瓶展示品都打开试了一下,我顿时差点被熏得背过气去,连忙快步走出这家小店,仰头看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汽车尾气的空气最好闻了。
等了一会儿,她们仍然扑在里面,估计是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了。我茫然四顾,这应该是条主街,一派熙熙攘攘,时不时有双马马车奔啸而过,卷起低低的尘土。
这家头油铺对面的店铺牌匾悬在二楼,店门口女性格外的多。我信步走过去看,原来是一爿布庄。
母亲从前偶尔出门,如果不是去拜会亲友,就必定是去布庄消磨时间。
布庄门庭前悬着高高的架子,上面晾着花花绿绿的布匹。我在曾经旅游的时候也曾看见过,这架子应该是用来晾晒染好的布的,我只是不知道它叫什么。
闲闲踱近来去看,布料虽厚重,染色却还均匀。
忽地一阵风来,我便在满目比我高得多的绛紫、湖蓝、草绿中迷失了。驻足,满眼只是单纯的大片色块,闭上眼,铺天盖地皆是草木染料的气息。
“原来你在这里。”
草木清香中忽掺杂了一丝桂花油的浓薰。我睁开眼,清儿提着三瓶头油,就站在另一匹布下。
风停了,落回原处的布又隔开了我的视线。我提高了声音笑道:
“姐姐刚不是说只买一瓶,绝不多买?”
清儿三步并作两步转到我身边,微赧道:“因为买二送一嘛,这谁忍得住……”
我笑而不语。清儿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瓶头油塞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接了,低头看看,是一个素瓷的不大不小的瓶子,忙抬了头看她。
“瞧你可怜见儿的,这个送你。这是玫瑰油,好用的。”
推辞的话就在嘴边,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只是双手捧住那瓶油。
“虽然这两天谢过姐姐好多次了,不过还是谢谢姐姐。”
我微顿了一下,将瓶子举高了些,立刻嗅到一丝从瓶口逸出的浅淡玫瑰香。
“我还有一事相求……”
“求姐姐借我些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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