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嘉平
母亲向窗外扬声道：“是谁在外面——”
一语未完，就见有人掀了帘子走进来，深深一揖道：“许久不见，伯母和妹妹近来可好？”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眼前的小毛。
母亲已笑道：“数日不见，小毛又长高啦！”
确实，以前天天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乍然见到，竟觉得小毛比以前长高了好些。
而且好像也瘦了许多。
小毛一边有点害羞地笑着，一边解下厚厚的斗篷，顺手递给侍立一旁的燕燕。
燕燕翻了个白眼接过斗篷，说：“小毛少爷，哪里就要穿这么厚的大衣裳了，你该不会是回来就直接来这儿了吧。”
小毛正接过母亲替他倒的茶猛灌，听了燕燕的话，一不小心呛到了，大咳不止。
半晌，窘迫道：“咳，我从东边过来，先路过了这里，就想着先问下伯父伯母祖母还有小晖和小秋安。”
燕燕撇了撇嘴。
小毛顾左右而言他：“伯母和妹妹做什么呢？”
又凑近道：“妹妹画的小猫儿可越来越像了！”
母亲惊讶：“你怎知这是猫？”
小毛，不愧是你，慧眼识英雄，机器猫当然是猫！
我自豪道：“说明我下笔如有神，画什么都像。”
“咳——”小毛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转移了话题，“妹妹在学绣花吗？”
我点头。
小毛期待道：“哇！那你什么时候绣成了，一定要先给我看看！”
我不禁把其实还一针也没绣的绣绷往后藏了藏：“我如今才学了穿针引线、画花样子，等我哪天绣成了，一定给你看看！”
母亲在一旁笑道：“问问你小毛哥哥，有什么想要的花样儿，你便给他绣一个嘛。”
又给我增加工作量……
况且，我的手艺实在没眼看。
我挠了挠头，却摸到小毛送我的桃木簪。
怀着投桃报李的念头，我大义凛然道：“好！小毛哥哥你想要什么？”
小毛认真地想了想，又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我没什么想要的啊。妹妹不拘绣好了什么，都别忘了先给我看看，就好了。”
天色渐渐昏暗了，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不多时，又有几片零星的雪花飘下来。
小毛忙忙地告辞了，母亲本来要邀请他和他祖母一同过这边来吃饭，也不得不由于这糟糕的天气而作罢。
哥哥掀了帘子进得屋来，奇道：“我去买个炭的功夫，怎么小毛突然走了？”
母亲说：“他看着这雨雪越下越大了，担心他的祖母，就先家去了。倒是你，家里来客的时候，怎么倒巴巴地去买炭？”
“嗨，小毛算什么客人呀。”哥哥浑不在意道，“刚才去接他的时候，偏巧看到那个白胡子的卖炭老头儿。他卖的炭又便宜，烧起来又不怎么冒黑烟。这倒是其次，我看他还穿着单衣裳，背着两大篓炭，驼着背怪可怜的，就多买了些。如今那老头儿欢欢喜喜家去了。”
母亲赞许道：“好孩子！人家怪不容易的，如今帮了他一把，也算是咱们的造化了。”
哥哥又道：“倒是小毛，刚才还兴冲冲地跟我说有些路上见闻，今儿不跟我说完他就睡不着觉，这么一会儿就走了，看来他找到其他的催眠良方了！”
一语未了，父亲也进房来，大声叹道：“好暖和！今儿天真的冷极了，我从书房往这边来，几步路的功夫，就没穿大衣裳。不想竟冻透了！”
母亲忙执了父亲的手渥着，感叹道：
“是了，年关要到了呀！”
是啊，年关要到了。
连日来，全家都很忙，就只剩我一个大闲人。
因为燕燕要对我的房间进行大扫除，所以我被赶到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不在家，应该是应酬去了。
所以书房里只剩我一个人。
真是天赐良机啊！我左翻翻，右翻翻。
父亲有不少藏书。我一本本摸着书脊看过来，不过是经史子集。随便抽出一本翻翻，满眼的之乎者也，令人眼晕。
无聊。
我踩在父亲的太师椅上，踮脚向书架的上层看去，忽见一本《花间集》，倒还有点意思。
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却被弥散的灰尘呛得咳嗽。
看来这并不在父亲的经常阅读清单里啊。我暗想。
甫一翻开，便见扉页上娟秀小字：
“自何师辞馆，不觉竟致采薪之患，原非病酒、悲秋之故，亦难与外人道也。现奉此书，略表寸心。”
后面一行端正楷书：
“连日辗转反侧，忽蒙芳草并雅集见赠，顿觉萦怀难释，偏秋雨连日不止，方知书中‘梧桐树、三更雨’之言不谬矣。”
呃，我是新来的，看不太懂，只觉得kswl。
正想往后翻，突然有人“哐当”推门而入，吓得我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脚趾碰到了椅子腿，一阵钻心剧痛。
真真是磕死我了！
我顾不得疼痛，连忙把书往背后藏，才看清来人是小毛。
“你要吓死我啊！”我大声抱怨。
“燕燕说妹妹在这里无聊，我就来了。妹妹在干什么好事？”
我扬了扬手中的书，没好气道：“看书呢。”
小毛好奇地凑过来，拿过我手中的书念：“花——花什么？”
话没说完，被灰呛得打了个大喷嚏。
“是花间集。”
“不愧是妹妹！真的好厉害，都能够读书了！”
“咳咳，”我故作谦虚，“不过是跟着爹和哥哥认识几个字儿罢了，怎么好意思说读书呢？”
“那也好厉害啊！我明天也想学认字、写字，就能跟妹妹一起看书啦！——咦，这是什么？”
一张薄纸从书页间飘落地上，小毛眼疾手快，将它拾了起来。
我一把抢过，是一张信笺一类的东西，上面字写得龙飞凤舞。我眯起眼睛，想要仔细辨认。
“现收下——收下什么啊？”
“是卖身契。”
小毛在旁说道。
“不过奇了怪了，谁的卖身契，夹在这本书里？”
“你怎么知道是卖身契？”
“咳——”小毛大咳。我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他一气灌了，方说道：
“这后面按的红手印儿，不是卖身契是什么？……话说这个茶好好喝啊，我要再喝一杯！”
这天聊得可真是天马行空啊。
小毛自己拿过茶壶，又倒一杯茶，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我也不去理他，只细细地看那张纸。
原来是燕燕的卖身契。五年前，父亲从一个叫“红香”的人手中，用十两银子买下了她。
我不禁想起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可以让一家人活一年”的说法。
如果通货膨胀没有很迅速，那么……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毛在一旁悠悠道：“妹妹最近很爱叹气嘛。”
我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好，便拿起自己的茶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说点什么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小毛今天的话也出奇地少。
小毛，你说句话啊！
如果那个敲了敲键盘就把我写到这个时代来的作者有一点基本的良知，她现在就应该安排一个人来救场。
但是很不幸她应该没有良知。
我一边无声咒骂，一边又喝了一口其实也不是很好喝的茶。
“我觉得妹妹最近有些变了。”
小毛幽幽的一句话，让我心里警铃大作。
我哪里ooc到让这个神经大条的小朋友也看出来了吗？
“此话怎讲？”
“妹妹变得开朗了，也爱读书了。”
我讪笑：“我长大了嘛。”
“妹妹以前都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什么事情都跟我讲。如今妹妹越发开朗了，却跟我没什么话聊了。”
“我没有……只是因为……”
我下意识地搪塞。
“因为……最近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嘛。”
小毛不解地盯着我：“还是妹妹越来越谦虚了？绣花儿，读书写字，不都是大事？妹妹以前发现伯父养的什么花儿开了，都会托小晖哥把我叫过来的。”
原来如此。
我总觉得小毛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是时常忘了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子。
我早已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默默消化，却没想到，在小孩子眼里，花儿开了也是要和朋友分享的大事。
“话说回来，听哥哥说，你前几天出了一趟远门，倒有许多奇闻异事要讲？”
终于想起让场面不至于继续尴尬的话题了！
小毛听了我的话，立刻又雀跃起来，道：“哈哈！倒忘了这个，这一趟出门，我倒是涨了不少见识！还……”
不知怎么，他好像又把一句什么话咽了回去。
我只作不觉，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你总要告诉我你去了哪儿吧？”
“我去帝都了。”
“啊！”我大惊，“你怎么跑那么远？”
“坐货船去的啊。”小毛理所当然道。
呃，我不是在问你的出行方式。
“你去干什么了？”
“就，干些杂活儿啊。”
“我不是说这些！”
“哈哈，就是荣国府过年要给皇上送礼嘛，他们人手不够，我就跟着他们的船去了。”
说到荣国府，那我就不困了。
“详细讲讲！”
我恳切地拽着小毛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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