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回:都不知防谁好了
且说凤染嫌隋御的嗓音过大,站在街市上不管不顾地哄劝自己太过丢人,便拉起他急忙回到客栈里。
运来客栈只知道来了贵客,连知州大人对他们都得毕恭毕敬。却不清楚亦不敢打听隋御等人到底是何身份,尤其经由这一早上的闹腾,流传的版本已多到不计其数。
凤染甫一迈进门槛儿,就察觉出众人瞧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她怒形于色,进到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隋御劈头盖脸痛斥一顿。
隋御欠身陪着小心,在凤染骂累的空档,双手奉给她一盏茶水润喉。
凤染接过茶盏呷了口,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我还能背着你去和别的男子偷期?瞧瞧客栈里那些伙计们的眼神,你定是在我走后发脾气了对不对?”
隋御默不作声,只隐忍地滑动两下喉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不是应该陪康镇出现在州府衙门里么?怎么,公私不分,直接使性子不去了?隋御,你长能耐了呀?合着你来盛州就是为看住我?”
“五更天你便离开,走了还不告诉我去干什么,我真放心不下。”隋御委屈巴巴地辩白一句,但见凤染拿眼睛乜斜自己,辩白声便像心虚了似的越来越小。
“郭林,你来说,我到底干什么去了!”凤染将郭林唤到跟前,赤道,“跟你家侯爷一五一十地说,少一个字儿都不好使!”
郭林瞅了瞅凤染,再瞄了瞄隋御,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以后他宁死都不愿再跟二位主子共同出行。他轻咳几声,不敢带半点主观说辞,只面无表情地复述整件事情的经过。
“如何?这事我要是提前让你知道,你不得比现在更炸毛?”
凤染以为这回说的够清楚,自己还先发制人跟隋御闹了一通,定能将他妥妥镇住。谁料隋御只沉默须臾,霍地出手擒住凤染的臂腕,忿忿道:“娘子真以为这是什么良策?我不在乎暴露真实身份,更不在乎聂淮去哪处告发咱们,我在乎的是你这种行为!”
“怎,怎么了?”凤染不知所措,隋御把她绕的有些迷糊。
“你这样与聂淮谈判,很容易把他逼急眼了。他暂不清楚你是建晟侯夫人。随便动动手底下的力量,你的安危作何保障?”隋御呼了口气,自责道,“我只以为你会登门拜访,不曾想你剑走偏锋。聂淮说的很是,我竟把你一介妇人推在前面。”
“我这不是安然回来了嘛?没事~这件事我先出面,比你露头直接兜底,胜算要大出许多。”凤染反过来抚抚他的背脊,宽慰道。
隋御望向凤染,剩余的一些话终是咽了回去。郭林讲的很细致,他从字里行间已辨析出聂淮对凤染有所好感。只是凤染她自己不自知罢了。
他越来越焦虑,以前在小小的锦县城里,还不觉得怎样。他忽然感喟范星舒真是君子,他从来没把范星舒放在眼里,至多吃吃醋,了然凤染和他不会怎么样。一趟阜郡走下来,多个少年郎松津;一趟盛州走下来,多个巨富聂淮。
要不回去真弄条铁链子吧?隋御眉心紧锁地想,不然防不胜防啊!
“耿秋容今日上午有公事要处理,康镇带人去衙门外走走。”
“原是这样,我错怪侯爷了。”
见屋中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宁梧早悄咪咪地往外退,偏郭林还铁桶一般杵在房舍中央。气得宁梧一把薅住他的后衣襟儿,硬生生拖了出去。
耿秋容是准备打拉锯战,往死里磨康镇和隋御。要是一封奏疏就能改变朝廷的决定,他早就那么做了,何故拖延到康镇打上门来。他太明白朝廷的套路,既不让牛吃草又让牛下乳。自打元靖年间就是这样,到了剑玺帝上位情况更甚。
康镇很发愁,他本想按隋御的意思硬到底,可在盛州转悠这两日,看到的境况异常糟糕。这泱泱北黎王朝,从何时起变得这么贫瘠?他恨自己这些年蜗居锦县,对外界知之甚少。他也迷茫这些年到底在守卫什么样的信仰。
“耿秋容至多给到五成,余下的要等秋收之后才能补齐。”
“即便全额给康镇都维持不了太久,何况又打了对折。”
“这两日我们继续跟耿秋容磨工夫,多加一成是一成。”隋御枯笑,想前两日他们刚来时是那样信誓旦旦。
凤染忽然想到什么,坐到隋御身旁,说:“对了,从许延那里回来就没听你提起过,是许延不清楚雒都动向?啥消息都没套出来么?”
“是啊,许延近期没跟许公公联络过,害得我白跑一趟。”隋御加以掩饰道。
盛州城,聂府。
聂淮坐在他那宽敞奢华的书房里,炉中燃着名贵香薰,手里把玩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如意。
“运来客栈掌柜的说,那一行人真实身份不得而知,就知道是知州大人的座上客。他们表现的没啥异常,也不大讲究排场。再结合那女子自述,道她来自锦县……”随从躬身回禀道。
“说下去。”
“不知爷听过锦县有位建晟侯么?”
“建晟侯?”聂淮思忖半晌,方想了起来,“是那位昔日的北黎战神?他在漠州摔残双腿,后被朝廷派封到锦县上养老?”
随从点头道:“正是那位。按说这人也是奇了,当年多少名医都判定他今生再无法正常行走。这才过去几年的工夫,竟又恢复如常。听闻他的夫人就姓凤,还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呢。”
聂淮握紧手中的玉如意,将他和凤染的对话前前后后琢磨多遍,道:“她若真是侯爷夫人,那那位侯爷确实不宜轻易露面。”
主仆二人正说着,又一随从匆匆赶回来,将他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给主子。
聂淮听闻后,霎时站立起身,不可思议地道:“她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沿海地段开设盐场?”
“都是传言,现下也说不准。不过这位侯爷夫人的确在锦县闹出不小动静,如今侯府在锦县上的地位日趋提高。知县和边军统领都与他们关系密切。”
聂家当年打过那片海的主意,只是那里地处边境,常有两国摩擦发生,再则要跟两国军队打交道,还得跟当地知县搞好关系,费时费力还担惊受怕。再后来王家跟聂家搭上桥,那时聂家已靠南方盐场发迹起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聂淮不清楚凤染是通过什么渠道,还是她通过哪些现象,推断出聂家的现状。当凤染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时,他真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
要说聂家在没分家之前,不管凤染提出多么诱人的条件,他亦无动于衷。但父亲过世后,被那些庶出兄弟把家业瓜分的乱糟糟,即便没有动其根本,终究不再如日中天。
内因还在聂淮的承受范围之内,外因却让他郁闷至极。正如凤染所说,前几年南方连续遭受洪灾,导致盐价提升,运送成本剧增。盐官把聂家当成摇钱树,越养越贪婪,就更别说盛州那些地方官,一闹亏空就来找他哭穷,让他布施。
凤染说的什么都对,提的条件也很好,要是能和凤染联袂合作,他将大大节省开支,提高收益。只是这建晟侯府碰得么?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这背后不会还藏着什么天大秘密吧?
趁着夜幕降临,聂淮决定亲自拜见一下建晟侯夫妇。他低调前往运来客栈,在门首蹲守多时才让随从上前支会。
凤染感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探明她的身份,巨富的能力就是不一般啊!
郭林将人领进房中,隋御和凤染一起出面见人。站在隋御身旁,凤染温婉几分,她盈盈一笑,道:“聂员外真是雷厉风行之人。”
聂淮心下一窒,眼前的隋御跟他想象的截然不同。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自惭形秽。聂淮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想他堂堂盛州巨富,居然会有这样的时刻。
隋御眸色阴翦,让聂淮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遂赶紧赔起不是:“草民聂淮见过建晟侯、侯爷夫人。今早在楼外楼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见谅。”
凤染让聂淮坐下言语,但他不敢,只欠身站立着,半日都没有开口言语。
“聂员外来见我们没有话说么?”隋御单手支颐,侧眸觑向他。
聂淮一时乱了头绪,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稍作呼吸已镇定下来。
“聂员外来此是想求证我的身份?现在看的够清晰么?”凤染瞟了眼隋御,莞尔道。
聂淮欠身恭敬说:“在下何德何能,居然得侯爷和夫人如此信任。”
“聂员外严重了。”凤染谦和地说,“我们不过是求份营生,总觍颜靠朝廷眷顾,还不如自食其力,也算对得起今上对侯府的圣眷。”
聂淮佩服凤染这张巧嘴,把话说的太漂亮了。他低眉笑了笑,直截了当道:“夫人,您的身份在下已了然,但我还是那句话,不亲自去盐场看一看,这笔买卖便不能敲定。”
“我非常乐意让聂员外去瞧瞧。我想你还有很多细枝末节想要了解,我会慢慢告诉给你。这是我们的诚意。”
隋御像是看穿了聂淮,他起身走到聂淮身边,眸色神敛道:“让你感兴趣的是我的身份,让你忌惮的同样是我的身份。聂淮,很多事情都要赌一场才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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