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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回:无形的手在弄权


却说隋御自元靖年间被派封到锦县上来,迩来已过去二年有余。在这期间,雒都朝廷对隋御的生死境遇置若罔闻,连最起码的侯爵封赏都没有发过半个子儿。

隋御对雒都那边早就不抱有幻想,这冷不丁地来了人,反倒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难不成是梅若风从中起了作用?”

隋御抬手理了理粉青玉冠,又将臂腕上的束袖长带扯掉,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文弱一点。

“谁知道呢。”凤染往四周打量一圈,黛眉紧锁,“那轮椅是打算彻底摒弃了?就这么出去示人呗?”

“没必要再隐瞒,瞒也瞒不住。”

隋御瞥过头,命令郭林将家中仆役都汇集到侯府大门前。他趋身来至凤染跟前,替她把鬓边碎发揩到耳后,又在她的臂膀上捋了两下,莞尔道:“走吧,我的夫人,陪本侯去接圣旨。”

“侯爷紧不紧张?”

“紧张啊~”隋御揽着凤染走出霸下洲,他望向已然昏暗下来的天际,如有所失。

穿过庭院迈出垂花门,再踏出外仪门绕开影壁,终到侯府临街大门前面。短短的一截子路,隋御和凤染却走得异常缓慢。

这其中谈不上什么期待或厚望,却确确实实夹杂着一丝矜傲。像是对北黎王朝无声地抗衡,仿佛在对世人说,就算没有朝廷的功名利禄,他们也一样能在这个世道上存活下去。

水生和荣旺早已打开侯府大门,恭迎门外那几位远道而来的钦使。

很快,郭林也带着侯府一众仆役赶了出来,当然,这里面绝对不会有范星舒等人和家将们的身影,他们早熟练地潜伏到侯府的隐蔽角落里。

门外来人穿着北黎官服,一身正气,尤其那双锐利的双眼,似乎盯上一眼就能把对方看穿。

这位钦使身后,又跟了几个副使随从之类,这样一众人立在建晟侯府门外,被门楣上刚刚点燃的红灯笼照射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感。

他们就是雒都朝廷的缩影。

隋御照例不认得这人,他都快佩服死自己了,以前在雒都时他都干什么来着?范星舒、安睿那些人不认识便罢了,梅若风也一样不认识,这回又派来一位,他还是没甚么印象。

那钦使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扬声道:“建晟侯隋御接旨——”

隋御轻甩深衣下摆,携凤染弯膝跪地,身后郭林也率领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昊天有命,皇帝受之:“兹奉国大将军、建晟侯隋御……咸使闻之,钦此!”

钦使抑扬顿挫地宣读着这份圣旨,凤染微微抬眼瞧向隋御,见他喉结隐忍地滑动着。

她知道隋御当初被摔在地上的那些自尊、骨气、颜面,从今日起将会一点一点地拾回来。跌入低谷陷进尘埃,就该更加顽强地活下去。

宣旨毕,钦使换过笑脸,躬身道:“侯爷,快领旨谢恩吧。”

隋御顿了片刻,方才抬臂接过来。他将圣旨攥在掌心里,道:“有劳大人,请——”

钦使没有虚假推让,跟着隋御一径进入到霸下洲内。

这驿使名为钱仕,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明面上是来给隋御送圣旨的,其实本质还是来考核盛州下设官员的政绩。想来苗刃齐此刻又得愁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不过钱仕对正常行走的隋御并没有表露出多么惊讶,就代表整个雒都都已知晓隋御的残疾已被治愈。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水生送上来滚烫酽茶,隋御招呼钱仕坐到上首,凤染则安静地站在隋御身旁。

“大人一路舟车劳顿。”隋御不卑不亢地说,照比几年前那桀骜不逊的德性差远了,可又没有圆滑到左右逢源的地步。

钱仕全部看在眼里,这些细枝末节在回到雒都以后,都得跟上面交代清楚。有太多人想要知道隋御的真实境况了。

“侯爷哪里的话,这是卑职应该做的。侯爷有所不知,户部负责核对侯爷封赏的官吏已被今上革了职。这种玩忽职守之徒,朝廷定会严惩不贷。过段时日,侯爷细查邸报就能知道结果。”

隋御不清楚梅若风回到雒都以后,是如何跟许有德,乃至剑玺帝汇报建晟侯府的情况,也不清楚校事厂那边是如何向曹太后回禀的。

只是经过不算太漫长的商榷后,雒都那边竟然表态,要追查当年户部办事不利的官吏,将拖欠建晟侯府两年之久的封赏,以及明年全年的封赏一并发送下来。

建晟侯府一年的封赏是五千两银子,除去这些银子外,另有若干绢帛布匹、药材粮食等物。

雒都居然肯一次性下这么大的手笔?剑玺帝这是怎么了?还是该问曹太后这是怎么了?

钱仕本以为隋御会说些感谢的客套话,哪料他挑起凤眸,哂笑说:“严不严惩我不关心,我只关心这封赏什么时候能送到我府上。当初我从雒都出走前,户部那些人也是答应的好好的。”

“哎呦,侯爷放心吧,这一次是今上亲自督办,没有人敢怠慢半分。岁末前定会运送到锦县上来。”钱仕说到此处,突然黯然伤神,“侯爷当年刚刚离开雒都,先帝便突然驾崩。当时朝堂上一片混乱,有很多事务便是在那时候忽略了。”

隋御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不愿和钱仕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不能表现出对元靖帝很思念缅怀,不然有心人又得拿出来大做文章。

“那个……边军的军饷军粮先在侯爷之前,侯爷也知道,如今东野那边动荡不安,老在边境上搞小动作。侯爷曾经亦带兵打仗,肯定能理解康将军现在的心情。”

凤染咂摸出味儿来了,敢情雒都那边还是在耍弯弯绕,答应给隋御封赏,又排在边军后面,利用隋御是武将出身,诱导他,刺激他,让他对康镇产生不满。

凭什么边军军饷比他这侯爵封赏重要?老子当年又不是没打过仗?老子要不是因为带兵打仗能落下这么多病根儿么?

可惜,钱仕打错了算盘,隋御早和康镇穿起一条裤子,他才不在意谁抢这个头筹。但是元靖帝或者曹太后为什么会突然理睬隋御了呢?凤染依旧没想明白。

隋御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瞥眸和凤染相视一笑,明显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哼,区区几个野夷,就把康镇给吓着了?他到底有没有打过仗?”隋御做起轻蔑状,诮讽道。

“额……”钱仕没摸准隋御的话外音,不敢贸然搭茬儿。

“我听闻东野那些夷人最近闹得是很凶,不过几万边军镇守在这里,还打不过他们?要是这些,康镇真让我瞧不起。”

隋御拣不疼不痒的说,看似羞辱康镇,实际根本没说到重点上。他一不提朝廷拖欠边军军饷军粮的事实,二不提东野上表雒都纳贡减半,还有他们已换国主的事实。

钱仕几番下套,就是想试出来隋御在锦县上是个什么状态。隋御一次都没有上套,钱仕只好认为隋御“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家中闭门休养。

“侯爷难道不知东野今岁收成不好,全国都在闹饥荒?”钱仕只好自己把东野内情讲出来。

隋御侧耳听了听,钱仕只提纳贡减半的事,却只字不提东野换了新国主的事,代表他还不清楚这个消息。

“我看东野这是皮子紧了,闹饥荒,就他娘的是借口!纳贡说减半就减半,陛下就应允了?”

钱仕低首承认,说:“同卑职一道来锦县的钦使,已把公文送到赤虎关那边去了。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交到东野国主的手上。”

凤染掐算一下时间,如今又快至腊月,东野那边要是再得不到雒都朝廷的答复,必然要耽误使团上路的时间。所以钱仕一行人,是故意卡在这个时间点上来的。

这帮人每次来锦县都是抱着多重目的,就没有简简单单的时候,这从侧面也体现了锦县作为北黎东大门的重要性。

隋御又胡诌两言,一手随意地盖在自己的膝骨上来回摩挲。

凤染见隋御给了信号,终于柔柔地开口:“侯爷,咱们该喝药了。”

凤染这边接了“戏”,隋御立马支棱起来,不豫地说:“喝什么药喝药,不喝!苦死了!”

“不喝药,晚上腿就疼。侯爷要是有本事,睡不着时别折磨我。”凤染白他一眼,向身后抬了抬手。

须臾,只见水生端着一碗汤药走上前,恭敬地交到凤染手里。

钱仕饶有兴致地瞧向凤染,见她无事自己的存在,端着药碗送到隋御唇边,咬牙道:“别磨蹭,赶紧喝,莫要让大人看了笑话。”

隋御左右躲不过去,无奈地朝钱仕“抱怨”:“承蒙太后慈恩,让本侯得了这么一位好夫人。”他说着接过药碗仰头饮尽。

钱仕这才重新起身,向凤染揖道:“此番来锦县,太后和曹夫人特意让下官给侯爷夫人捎个话,说这些年凤三儿照顾建晟侯辛苦了。得亏凤三儿日夜呵护,侯爷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

这话听起来是赞扬,但凤染怎么听出警告的意味?合着这是曹太后在责备她喽?她就不应该把隋御医治好,她应该把隋御送去见阎王才对。

喜忧相随,福祸相依……

凤染以为梅若风就算是个狠人了,但眼前这位钱仕明显更胜一筹。雒都这等中下官员就这么精明老练,就更不用提那高高在上的权臣和统治者。

锦县算什么,东野又算什么,更大的危机其实还在雒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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