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回:可惜这副好皮囊
却说来人是位身形高挑的男子,尽管身上披着厚重的貂袍,但看起来也没有多壮实。
他将头上的黑色兜帽缓缓摘下,露出里面那张精致且白皙的脸庞。
这人长得怎么比范星舒还要阴柔许多?这身段、这肤质、这气势该如何形容呢,定不是在外风吹日晒的主儿。再细瞧他举手投足间的仪态,不禁让凤染联想到那种人……
凤染款款起身,端庄浅笑,说:“累日降温,侯爷的身子很不适,不便见客。”
那人正正经经地向凤染拜下去,揖道:“在下梅若风,见过建晟侯夫人。”
他的声音稍稍发尖,不过不是很刺耳,反衬着一股温柔之气。
见凤染面露疑色,他又弯腰解释说:“在下是受许有德许公公之命特来求见侯爷的。”
凤染心下一窒,那眼前这位也是公公没跑了。
可惜了,可惜这么好看的一副皮囊。
“大人请坐。”她屈膝回了万福,又命人看茶伺候。
但见梅若风向后轻甩貂袍下摆,露出内里一身月白色贴里服。他大方落座,一只手撑在膝骨上,另一只手则垂放在扶手边。
宁梧暗暗打量他跨在腰间的特制长刀,比郭林他们佩带的要窄一些,短一些,装饰却十分华丽,和昨晚抓获的那两个番子所用长剑明显出自一处。虽没有穿厂卫的固定服饰,但他脚上那双特考究的粉底皂靴,只有校事厂之人才有资格穿。
厂中督主是太监不假,可底下的厂卫却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梅若风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和行踪才做这身装扮。
凤染与他随意的客套两言,转瞬,主宾二人已饮尽一盏茶水。
“无论侯爷的身子究竟如何,还望夫人可以让在下见侯爷一面,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褪去刚一见面的礼貌和谦和,梅若风开始变得有点焦灼,感觉他誓要见到隋御不可。
“有什么事,大人皆可对妾身说。不是我托大拿乔,横拦着不让大人见我家侯爷。而是我家侯爷瘫在病榻上,他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怎可让外人随便瞧去?”凤染从衣襟儿下扯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拭起眼泪。
此时,隋御已在东正房里搓完满脸的粉面,他一边扯开发簪捣乱长发,一边自己找轮椅坐上去。
本来听到梅若风的身份,隋御已打算让侯卿尘把自己推出去。哪成想,凤染一句“我家侯爷瘫在床榻上”,把屋中几人弄得简直欲哭无泪。
侯卿尘动着口型,无声地道:“阿御,要不你还是回里间里躺着吧。”
隋御敛眸揉起太阳穴,他这娘子真是太棒了。幸好没说他中风、半身不遂之类的,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装下去。
他当然了然,凤染是为了谨慎起见。前院那两个校事厂的番子还没有解决掉,这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宫中太监。他是和许有德有着不浅的交情,然谁能确保眼前这人不是在设计诈他们?
可如今这个情况,真不能再让凤染出面应对了。和雒都扯上关系,都不是儿戏。隋御有种强烈的预感,当年在背后害他之人又要卷土重来。
上一次,为了北黎王朝的安宁、为了元靖帝能坐稳江山,隋御没有追究,更一度认定牺牲他自己成全所有人是笔特别划算的买卖。
只是时隔几载,他的心态已然变了。他不要再做砧板上的鱼肉,是雒都朝廷穷追不舍,不给他半分活路。这一次,他要选择反抗到底!
梅若风这个名字,他在雒都时没有听说过。刚刚透过缝隙往外瞧,这人的长相,他亦没甚么印象。
恰在这时,水生从偏门将范星舒带了进来。梅若风要是长居在宫中的宦官,范星舒应该能认识他才对。
“是他,我见过。”范星舒透过门缝观察几眼,对身后众人确定道。
侯卿尘立即追问:“可知这人是什么来路?”
“我离开皇宫那会儿,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因常服侍在许公公左右,我才对他有点印象。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果然皇宫是最淬炼人的地方。”范星舒半自嘲半讽刺地说道。
隋御斟酌片刻,向水生吩咐道:“出去给夫人递个话,将梅若风带到我床前来。”
水生应声去了,侯卿尘和范星舒赶紧帮隋御伪造好“案发现场”。
“谁叫你们惊动侯爷的?”
凤染最后装了一把,终引着梅若风走进东正房内。
和凤染一番过招,梅若风真无法想象,她就是传说中的凤家三小姐。
当年凤家三小姐嫁给隋御为妻这件事,在雒都里盛传了许久。坊间当然是称赞太后此举,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清楚,她不过是曹家、凤家的牺牲品。但凡曹太后对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存有半点怜爱之心,就不会干出来后来那些事。
听说凤三儿为了不嫁给隋御闹出过许多事端,这又和隋御在锦县上受苦受穷好几载。按理来说她应该对隋御更加厌弃才是,可刚才那一系列举动,明摆着是爱隋御爱的入骨。
梅若风垂眸思索着,一抬眼,他已迈进里间卧房里了。
一把七八成新的轮椅摆放在床榻附近,榻上的帷帐半虚半掩,可隐约瞧见在里面躺着个人。
梅若风当即跪地,行礼道:“小人内务监梅若风,参见建晟侯爷。”
隋御撑身半靠在床头,发出虚弱地嗓音:“是跟在许公公身边的?”
“没错。”梅若风抬眼,直视床榻里的隋御。
“起来言语吧。”
闻声,梅若风方起身。他的眼神很锐利,让一旁的凤染警觉不已。
“大人……公公……”凤染这才改了称呼,轻唤道。
梅若风朝凤染微微颔首,又往床榻前靠近一步。这个动作太具有攻击性了,差点把避在暗处的侯卿尘和范星舒逼出来。
凤染拦在他的身前,强笑道:“公公,现在有什么话可以明说了。”
“我刚从许公公本家那里过来。许延前不久往宫中给许公公捎过一份家书。书中提及到侯爷您……”
隋御旋即想起,当初是如何获得许延鼎力相助的。从盛州回来以后,他在心里便存下疑惑,为何许延会那么卖力的帮助自己?真的仅仅是看在许有德的面子上?
“本侯几次派人去盛州办事,多亏许延屡次出手帮忙,这份情本侯铭记在心。待公公回雒都见到许公公后,替本侯道声谢。有生之年,只怕是无缘再见他老人家。”
隋御伸指半撩开遮挡在身前的帷帐,凤染顺势把帷帐擎放到旁边的银勾上。这下子隋御的庐山真面目终于被梅若风所瞧见。
可他却异常镇定,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凤染在心中感喟,不愧是在天子身边讨生活的人。
隋御微掀凤眸,睃向站在眼前的梅若风。
梅若风这才垂下双眼,说道:“许延在信中说,那次前往盛州的是侯爷本尊,您的腿早已痊愈。”
凤染握紧帕子的手已渗满冷汗,梅若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她瞟了眼隋御,准备发一发脾气。隋御却一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不要言语。
“那么梅公公此次过来是想印证许延的话?”隋御冷然问道。
“侯爷,许公公最在乎您的安危。他比谁都希望您的双腿可以痊愈。小人借着替内务监出宫采买的由头,先后奔赴好几个地方,均是办理宫中正事。去许公公本家探望,是宫中默许之举。而来侯爷府上,则是因为得知校事厂的人就在锦县上。”
“是谁这么迫不及待要取我性命?嫌我在锦县上活得太久还没有去死不曾?”
梅若风紧锁眉头,道:“侯爷,校事厂奉命办事,明面上当然是受了皇上的旨意,但实际上是曹太后的意思。如今许公公管着司礼监,但校事厂督主之位并不是他。”
“本侯远离雒都多时,朝政无须对我讲明。”隋御强行打断道。
“侯爷,许公公能重新出山是受了今上的洪恩,可曹太后怎可在今上身边没有耳目,如今的校事厂督主便是太后的人。”
隋御拳抵唇边咳嗦多声,故作愤怒状,斥道:“本侯再重申一遍,不要跟我提及关于朝堂上的任何事。我和许公公是私交,不夹杂别的东西。你今日来我府上,执意见我。我因你是许公公的人,应了你。不管许延对你们说过什么,信与不信取决于你们。”
“锦县边军康统领连续上表朝廷,道和东野之间摩擦不断。朝廷这才重视起来,批了锦县边军的军饷奏疏。校事厂奉命来锦县调查康大将军之言,而侯爷您也顺带着成为他们的调查目标。”
梅若风这席话倒是印证了那两个番子的说辞。难道真不是锦县上的人去告密的?
“本侯磊落坦荡,让他们随便调查。”
“小人来到锦县,就是受许公公之命,确保侯爷不被校事厂所怀疑识破。要侯爷翻不了身的是曹家而不是今上。相反,今上对侯爷寄予厚望。”
凤染倏地笑起来,她瞥向梅若风,嗤笑说:“梅公公,你可知我是谁?我好歹也算半个曹家人,你这么明晃晃的挑拨侯爷和太后之间的关系,究竟为哪般?”
“侯爷夫人你……”
凤染咄咄逼人,把梅若风弄得一时哑然。
“我家侯爷不管是对太后、今上还是对许公公都没有任何用处,梅公公您这等人物不远千里来到我们这苦寒之地上……救我们?这情谊未免太重了吧?”
隋御轻叫凤染一声,又对梅若风道:“要本侯信你,一证明你的身份,二拿出你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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