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回:秋收背后的利益
凤染睁开眼眸时,又是次日辰时末。
她见隋御轻手轻脚地掀开香炉,重新点燃熏香。俄顷,兰麝之气弥漫整间卧房。
凤染瞧出隋御的把戏,他就是想让她继续睡下去。昨夜回来的太晚,休憩的时间稍短。可外面已然日上三竿,李老头他们指不定都干了多久的活,她也不想再这么懒床下去。
得亏隋御如今是孤家寡人,上头高堂,旁支长辈皆不在,不然光是那些晨昏定省就够她喝一壶了。
她假装没瞧见,觑着眼又磨蹭一会。气候早已转凉,暖和的被窝真教人舍不得离开。
隋御瞥到床榻上有响动,敛眸缓笑。他走上前,抬脚勾住杌凳坐到床边。透过半垂下来的帷帐流苏,看见凤染的眼皮在乱动,于是忍不住使坏,倾身探了过去。
凤染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腾地一下窜起来,用面对坏胚子的目光盯着他。
“防我作甚?我是你夫君。”隋御委屈道。
凤染腹诽,防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隋御最近那个骚动劲儿始终都没消停过,真不该让他那双腿好的那么快……但是,他坐轮椅那会也没老实过,她都感知到过。
恰在这时,邓媳妇儿在门外低声轻唤,凤染忙得让她进来服侍自己梳洗更衣。
隋御在旁忍气半晌,直到凤染梳妆毕后,方才酸唧唧地说:“换一身衣裳。”
“为什么?”
凤染抖了抖自己的宽袖褙子,这身衣裳她还挺喜欢的。她平日里习惯了素净装扮,这一件是难得的香妃色,料子是王夫人早先送给她的提花绢。
她摸向髻上铁钗,故意气他,说:“是不是配这支钗不合适?那我换支步摇便是。”
“戴……戴着,不许摘!”隋御气急,口齿都不伶俐了。
他几乎未见过凤染着艳色衣裳,这算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粉颈朱唇的标致模样,早把他的魂儿勾跑了。
以前凤染朴素出门,隋御还能放心一二。今日她扮成这副样子,他怎么能够放心得下?
以为别人都能够跟丁易似的,对凤染敬重有加?即便如此,上一次,当他看到丁易和凤染同坐在一张桌前,他也是气得快要炸了。
“铁钗太寒酸?不入娘子的眼了?”
“是啊,我现在可是贵妇。”
凤染回头,抽开妆奁上的小抽屉,来回翻找,故作为难状,不知该再佩戴点什么才好。
邓媳妇儿拣了副红瑙耳坠,替凤染戴上,“夫人,这样点缀可好?头上的铁钗不换也成。”
“换身衣裳就不行么?你穿红的不好看,显着人……黑,像从地里刚打完稻谷似的。”隋御不肯明说,就梗着脖子争犟。
凤染忍笑,顺着他的话,道:“黑就黑,这衣裳重在料子上等。你老杵在这儿干什么,没事情做了么?”
说着,凤染轻移莲步迈出卧房,徒留下隋御差点把杌凳给踹碎了。
宁梧帮凤染预备好各色礼物,主仆三人方乘马车出去。他们这次去知县府邸,再不会向以往那样哭穷。毕竟收了稻谷,家境定能改善不少,这一切得“归功”到王夫人头上。
当然还有另一个用意,期望碰上夏九小姐,凤染得试探一下她,跟她起些小摩擦才行。
这日,知县府邸的后院里很是热闹,王夫人请来了吴夫人姊妹俩。凤染灿笑而来,口里念叨:“我来迟了。”
三人还未走出仪门,便把凤染迎回来。两厢叙了礼,王夫人笑蔼蔼地道:“侯爷夫人今儿气色真好,可是有甚么喜事?”
“有喜事,当然有喜事。”
凤染大方承认,把眼睃向吴家姊妹俩,没打算藏着掖着。
“我们侯府的稻谷收成还成,前儿到县上打听一番市价,道是一石稻谷能卖上二两银子呢!”
王夫人和吴家姊妹互相对望一眼,略尴尬地笑了笑。
“侯爷夫人先别急着出手,且再等等吧。”吴家大姐好意提醒道。
吴家小妹嫁入房家,成为房员外大儿子之妻;这吴家大姐则嫁入另一姓邱的地主之家,是邱老爷的正室夫人。
凤染之前做了了解,知道邱家在衙门里没人,始终被夏家打压一头。两家还都是粮食大户,早看对方不顺眼。而在建造侯府的出资名单上,邱家出力仅次于夏家、房家之后。
凤染原本想张罗今日这局,她本意是想答谢王夫人和吴夫人邀请她去秋日宴。
但前几日王夫人差人来给她递帖子,落款又是吴夫人。道是为着夏九小姐一事,自觉怠慢了侯爷夫人,想择日重邀,给侯爷夫人赔礼。
凤染趁机应了下来,回头便让家中备了几分较为贵重的礼物,这才有了这日这场相聚。
“吴大姐这是何意?”凤染故装不懂行情,侧眸问道。
吴家大姐瞅了瞅王夫人,方说:“过些时日定会涨价,侯爷夫人手里若是有粮食,还是攥紧些,越到岁末越能卖上好价钱。”
“一到秋收就出手的,是急需过活的百姓们。缴税在即,百姓们要么折银,要么交粮,还得上交佃租。”吴夫人替凤染斟了盏浓茶,解释道。
“她们姊妹说的是。”王夫人语重心长地望向凤染,说,“我前儿才听到风声,上面改了赋税政策。”
凤染耳朵登时立起来,表示对这个消息很好奇。
“要由原来的十五税一,改成十税一。”王夫人讳莫如深地道。
难怪苗刃齐要事先探探锦县各大户的底儿,这个消息实在太沉重了。赋税一下子加重这么多,百姓的担子越来越重,真正的大头还得靠那些大户来缴。
北黎王朝到底怎么了?国库已空虚到这个地步?
是攻打西祁时消耗太多,还是雒都内乱时损失太重,亦或者是平定黔州清王府时,动用了太多财力?
凤染真的很不解。
“侯府倒是没什么影响,承蒙皇恩,我们暂免了赋税。”凤染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笑道。
“正因如此,侯爷夫人才要把手里粮食攥住了。让那些人先在前面乱蹦跶去,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民以食为天,谁能不吃饭啊。”
行情打探完了,凤染就势将准备的礼物送给她们三人。每人一只翡翠镯子,纹路、式样稍有不同,但三人皆是懂玉的人,随手摸了摸,就知道这翡翠是上乘货色。
“怎好让侯爷夫人破费。”王夫人口上推让,镯子却已套在臂腕上。
由于王夫人有些富态,镯子卡在手间进不去。吴夫人便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替王夫人垫在底下,滑落到臂腕上。这下子,再想退下来,得花些工夫。
“瞧瞧,这镯子就是和王夫人有缘,沾了身就不愿离开。”吴夫人奉承道。
“侯府能有今日,还不是托王夫人照顾,我略表心意不应该么?”
吴家姊妹点首附和,凤染又朝她二人笑道:“我们来锦县的时间尚短,以后还请二位夫人多多照顾。”
“侯爷夫人不用跟她们客气,都是自己人。再说能得到侯爷夫人赏识,是她们的福气。”
“哎~侯府败落,不然也不至于在锦县生活二三载,还不被那夏九小姐认识。”
凤染把话头往夏家身上引,果然,吴家大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日她身子不大舒服,是临时爽约没有去成。后来听自家妹妹学舌,心里自然而然偏向凤染这边。
“夏家财大气粗,在锦县上都快横着走了,谁没受过夏家的排揎?惹不起的。”
“可夏九也不该欺负到侯爷夫人头上。”
“她都到了桃李年华了吧?还没聘婆家呢,谁敢要,娶回家个祖宗供着?不是我嚼舌根,夏员外和夏县尉有点太骄纵她了。”
吴家姊妹一递一回地倾诉,怨气十足。王夫人虽没有搭腔,但明显是对夏家不满的。
凤染敏锐的捕捉到这个细节,更加直白地说:“老子和兄弟厉害,她自然豪横,有人给撑腰嘛。可锦县又不是她夏家说的算,夏县尉还不是得受苗知县管制。夏家今年收了多少粮食?怎么,夏家还能称霸锦县不成?”
“侯爷夫人看来是不知道,咱锦县三成多的米铺皆是夏家产业,他欲操控市价简直易如反掌。哎,对了,这二年锦县上不是冒出个桑梓米铺么?”
说这话的是吴家大姐,凤染心下一怔,和王夫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据说是个门面特小的米铺,没甚么根基。老板开始还不怎么做粮食买卖,先是在锦县上盘了几家快关门大吉的店铺,没过多久便都救活了。那老板挺懂经营之道,转手又抛了出去,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难道就是传言的力量?凤染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金生自己不用吹嘘,坊间都传成这个样子了?
“然后那老板又赁下了南面靠海那片荒地。那地方地理位置不好,土壤更不好,还离东野太近,总是不安生。偏他不信那个邪,咱也不知是谁给出的招,听说种了快一千亩土豆,不仅全部存活,而且还是大丰收!”
好家伙,越传越夸张,凤染不住地扶额,难怪让旁人眼红。
“开始谁把土豆当回事,但架不住闹饥荒,只要能吃,能顶饿,还管什么饮食习惯的。”
“所以夏家瞧人家不顺眼了?一千亩地才收获多少土豆,哪里能跟夏家相抗衡,夏家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凤染发出疑惑道。
“苗头不压死,来年便是星星之火可燎原。”吴家大姐一语破的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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