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回:得来全不费工夫
却表凤染主仆随丁易一道,走了约摸近一顿饭的工夫,终在一处僻静小院前止步。瞧得出这里被丁易精心布置过,目的就是不想让外人轻易寻到。
屋里屋外有两个轻手利脚的小丫头伺候着,卧房暖炕上躺着一位白发老者,便是丁易的母亲了。
老者还在午憩,众人讲话都轻声细语,担心再把她给吵醒了。丁易唤两个小丫头避到一侧,询了询他母亲这两日的状况。
凤染耳朵灵,听的一字不落,方了然丁易平日不与母亲住在一处。
丁易似很是为难,因为她母亲昨夜又没有睡好,身子疼了半宿,这会子刚刚入睡。但要凤染这位侯爷夫人久等,又觉得太不合乎规矩。终究是请人家看病,凤染理应是他家的贵客。
“别去叫醒老人家,我们去庭院里坐坐。”凤染善解人意地说,已先一步走出堂屋,“那小亭子挺漂亮呀。”
见状,丁易对凤染的好感又倍升了许多。他紧跟出来,瞧凤染欲坐到凉亭里的石墩上,忙地教小丫头送过来棉垫。
邓媳妇儿为凤染铺到身下,扶她缓坐下去,低声说:“这地方背光,夫人当心着了凉气,到底没至盛夏。”
丁易听了,立马让小丫头再拿出一件斗篷,花纹很土,样式很老,但瞅着价格不菲。
“这是,是我娘的,若夫人不嫌弃先披一会。”
丁易这会儿完全不像一个泼皮,凤染感叹,人一旦有了柔软的地方,就容易被人捏到短处。任丁易在外有多心狠手辣,一个“孝”字便把他打回原形。
这样很好,她可以对症下药。
凤染接过斗篷披上肩,须臾,小丫头又端上来两盏热茶。她轻呷半口,品出这茶亦是上等的,遂略带恭维地道:“丁兄弟哪里像个泼皮?今儿我也算开了眼。”
“凤夫人跟一般的朱门娘子也不大一样。”丁易不甘示弱地揶揄道,又大口大口地喝起茶。
凤染见他眉心微皱,好似喝不大惯这茶的味道。他也不去瞧自己,只有意无意地拨着茶末,应是酝酿该如何往下说。
“我娘她晚上睡不好,已到这个月份,屋里的火炕仍在烧着。待夫人这般失礼……”
“理解。”凤染慢摇罗袖,露出五指在自己双腿上揉了揉,这半日可把她给累坏了。她接着说:“我家侯爷也喜欢在暖炕上睡觉,烙得身子舒坦好受,缓解疼痛。”
“晚上睡不好,白天便犯困,而且脾气还大得很。”
丁易在外横行霸道,在他母亲面前,却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儿。他母亲见了他,超不过三句话就得让他跪下。之后便是一通数落,来来回回都是“地痞无赖的钱脏”、“哪天被人砍死可怎么办”。
“是不是总莫名地发脾气,还爱无理取闹,特磨人?”凤染回忆起刚照顾隋御那阵,他那炸毛德性,她怎么可能忘记?
丁易可算找到理解他的人,拊掌认同地说:“看来凤夫人是同道中人。”
凤染在心里犯嘀咕,隋御啊隋御,你已在本姑娘的描绘下,孱弱到与那六七旬的老太太无样了。
“没法子。”凤染竭力和丁易站到同一立场上,慰藉地说:“你那边是母亲,我这边是夫君,都是咱最亲近的人。”
丁易蓦地黯然下来,唉声道:“我母亲这辈子不易。”
“我懂,谁想在刀尖上度日?都是为了赚钱给老人家治病。”凤染用起过来人的口吻,“不跟母亲住在一起,是担心仇家找上门再带累着她吧?”
丁易点首,自愧地道:“走了这条路能怎么着呢?”
“那你没有娶妻么?”
“好人家的姑娘哪瞧得上我这下九流?”丁易已撇开伪装,说,“戏子花娘又没几个真心实意的。”
凤染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敢情这丁易还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在感情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堪堪过去小半个时辰,丁易之母终于醒来,凤染便被丁易引进卧房中。
他母亲腿脚已不便利,虽没到瘫在床上那么严重,但平日里连如厕都费劲巴力。许是家中甚少来客,老太太异常热情,两只眼睛上上下下端详凤染,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姑娘长得真俊。”老太太拉过凤染的手,“姑娘芳龄几何?可许配人家?”
丁易在他母亲跟前话都说不利索,现下更是插不上嘴,连连说了好几次“娘,不是,您误会了。”皆被老太太当成耳旁风。
“老太太,我已成婚。”凤染陪笑说,“我家夫君是前两年来到锦县上的。得亏丁大哥日常里照看着,我们一家都特感激他。”
老太太的脸色“吧嗒”沉了下来,慢吞吞地道:“你这孩子过及笄了么?瞧着水灵灵的。”
凤染一一应着,却见他母亲瞪了眼候在一旁的丁易,没好气地骂道:“要是你好好干份营生,哪里讨不到这等好娘子?偏搞那些上不得台面乌七八糟的勾当!不然老婆子我早就报上孙子啦!”
说到动容处,老太太向丁易连啐三口,觉得还不够解气,又往他后背上捶打几下。丁易赔笑挺着,生怕母亲手疼,差点自己动手扇自己大嘴巴。
“我今儿随丁大哥过来,是因着我夫君……”
凤染演起戏来,把先前对丁易讲的那些话,又添油加醋地跟老太太絮叨一番。她假模假样地替老太太把了把脉,其实在来之前心里早已有数。
她昨晚便在随身空间里,同灵泉讲了这件事。治疗风湿的草药无外乎是海风藤、川乌之类。区别在于她拿出的药效力强些,况用灵泉水送服效果更佳。
凤染借口登东走出卧房,让他家中小丫头拿了小罐子出来。她趁机回到随身空间里,舀了满满一罐子灵泉水回来,又顺手摘了些草药混在之前的篮子里。
“我把这些桑枝浸泡在罐子里,每日只需舀出来一勺,用温水冲开,在吃药的时候一并喝下就成。”凤染抱着小罐子走进屋中,慢条斯理地交代,“篮子里的草药晒干了煎敷,一日二到三次。你们日日服侍老太太,定有经验。”
丁易在侧默默地记着,全程都不大言语。
“等到十天半个月后,我再过来瞧瞧。”凤染信心十足地道,“老太太,你成日在炕上这么躺着可不行,院子里阳光好,咱走不动,搬个摇椅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也比你现在这样强。”
“真的?”老太太将信将疑,她这病已得了多年,哪一次被医治时没听过这些话?可结果呢?
“我夫君以前在官家当差落下残疾,把我逼得没得法子,只能寻些土方子帮他缓解病痛。”凤染情真意切地说,“咱不是神医就是土郎中,不求他能彻底痊愈,只想让他别再遭罪。”
老太太听了这话觉得凤染很实诚,又拉着她的手唠起家常。伫立在一旁的丁易却在这时候偷偷抹了把眼泪。他恐被人瞧见,忙地避走出去。
“委屈你小小年纪……”
丁易在庭院里听的真切,他母亲已有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老太太吃过药又睡了。”凤染走到丁易身旁,“待晚上用过饭,你让老人家绕着庭院走几步,哪怕十步呢,也比一步不走强。我家侯爷是走不了……”
“你找我到底为何事?”丁易打断她,“夫人可以说了。”
“你不再等等,待半月后,令慈的病情得以好转,咱们再谈也不迟。”凤染就没打算今日把事情办成,她以为得细水长流。
“是什么结果无所谓,你的这份情意我领了。”丁易往屋后瞧了瞧,“这里……”
“我同你出去说吧,别再让令慈听见。”凤染回首唤来小丫头,叮嘱道:“我今儿说的话你们俩可记下了?”
两个小丫头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凤染才放心地随丁易离开。
刚刚走出小院,二人便交谈起来。
凤染直截了当,侧眸问道:“你在查常澎?”
“他果然是你们侯府的人。”丁易笑了笑,玩味地道,“他是怎么金蝉脱壳的?”
“昨晚只有你自己的人,还是带上康镇的人了?”凤染不答反问。
“康将军还不知道。”
“那我们就有的谈。”凤染眉梢一挑,俏皮地说,“康将军想要南面靠海那片荒地,我也想要。你查常澎,无非就是想知道他幕后的金主是谁。是我,你可满意?”
“夫人藏的可真够深。”丁易屏息凝视她,只觉小瞧了这女子。
“你别咬着常澎不放,在康将军那里插科打诨过去,这点,你一定能做得到。”
“夫人就不怕我回头再跟康将军出卖你?”
“你要钱。”凤染嫣然一笑,“边军这半年的日子不好过,他们巴不得自己管辖互市了吧?用你们的地方还多么?”
“你们侯府穷的叮当响,夫人在这里跟我谈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丁易不糊涂,他是臭无赖不假,但他也是“商人”,无利不图是绝对不能够的。
“我没钱是真,常澎有钱也是真。丁兄弟,你还不明白吗?”
“那块地?”丁易想起让手下打探常澎的底细,这人是没什么大钱,但也算小有身价。原来是他在供给建晟侯府,这可比侯府自己出面高明多了。
“那块地给了康将军是事倍功半,给了我则是事半功倍。”凤染继续劝说道,“你若只看眼前这点利,真抱歉,我给不了。但你若把眼光放长远点,咱们日后合作的机会多的是。那么大一片地,我需要的人手可不是一个两个。”
“夫人这大饼画的是不是有点大?”丁易不为所动,乜斜她一眼,“再说背叛康将军对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言语间已回到边境集市里,这时候夕阳西下,集市里的人流已渐渐稀少,就快要闭市了。
丁易便引着凤染,来到他日常盘踞的一间值房里落座。
“你们还挺正规的哈~”凤染四处瞧了瞧,缓和地道,“我何时要你背叛康将军?那么恪尽职守的一位将军,我家侯爷最敬佩了。”
“夫人这一日里提及侯爷的次数不计其数,小人算是看出来,夫人对侯爷真乃一往情深。”
“你胡说。”凤染梗着脖子嗔道,“谁对一个残废一往情深,我这是被逼……”
正将此时,值房木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隋御跟只咆哮的豹子似的闯进来。郭林、水生、范星舒、宁梧等侯府一众人齐刷刷跟在后头。
所有泼皮都吓得不敢往前迈一步,丁易喉头一紧,双腿打晃的站起身,背脊上似有一股寒气蹭蹭窜上来。他从没见过如此强大气场的人,比对面那些野夷、比边军里大大小小的将士、甚至比边军统领康镇都剽悍冷厉。
隋御凤眸阴恻,迈开长腿走到凤染跟前,不容置否地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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