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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回:我揪过你的辫子


安睿是个彪形大汉,络腮胡子浓密,着一身黛蓝色粗锦袴褶,神情肃然,年纪应在郭林之上。

而范星舒则穿了件紫绫直裰,唱喏时宽袖飘然,连护臂都没有绑。两绺儿略长的龙须刘海垂在额前,讲话时语调温顺谦和。

凤染正颜进来,朝他二人略略福了福,说:“二位兄台餐风宿露,这一路上辛苦了。”

“夫人哪里的话,我们委实谈不上辛苦。”范星舒躬着身,目光紧随凤染走动的方向,“自雒都到锦县,我与安大哥统共历时一十七天。”

安睿点首,瓮声道:“路上换过两匹马。”

“打哪儿碰见的东野使团?”凤染漫不经心地道,抬手替坐在轮椅上的隋御紧了紧衣襟儿,“可觉得冷?氅衣怎地没披上?倒春寒不是闹着玩儿的。”

候在轮椅另一端的郭林,欠身回话:“哎呦,是属下粗心,刚才推侯爷出来时没顾得上。”

“前儿刚减下去几味药,郭将是打算要侯爷再躺一个月?”

“我没那么娇气。”隋御凤眸深敛,“夫人过虑。”

凤染暗暗翻了他一眼,再直起身又变回端庄模样。她望向范、安二人,粲齿一笑。

“东野使团是过了年初七返程的。”范星舒侃侃而言,“那会儿我们还被顾将军藏在雒都城内。上元夜,全城百姓出来赏灯逛集,趁着乱劲儿我们才得以出逃。”

范星舒先是凝视隋御答话,但很快眼神便转落到凤染身上。

“三天前,我们在盛州附近碰见的东野使团,他们这一趟啊……”范星舒“啧啧”两声,桃花眼灿亮,“被礼部和鸿胪寺那帮人蹂躏得够呛。”

隋御拳抵唇边,轻咳须臾,说:“坐吧。”

安睿讷然地往后方圈椅上瞅了眼,没敢动弹一步。范星舒却笑眯眯地揖了揖,边往圈椅上落座,边唤安睿过去同坐。

安睿仍不大好意思,尤其被郭林来回打量后,发虚似的拘谨起来。他们俩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二年前,当时在雒都建晟侯府里发生的口角。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谁能想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如今却坐到了同一个屋檐下。

“光白可好?”隋御慢声说,凤眸睃向他二人。

但见安睿正襟危坐,双手扣在膝盖上,是标准的军人模样。范星舒则坐姿散漫,一只手臂微撑在椅旁的桌几上,像是在刻意掩饰乏累之躯。

“顾将军年前得了位小千金,这孩子来之不易。”范星舒顿了顿,坦言:“顾将军不让我们多嘴的。”

“你说便是。”隋御握紧轮椅扶手,急躁道,“小千金怎么了?”

“将军夫人难产,差点一尸两命。自腊月到我们出走雒都,顾将军一直忙着给将军夫人寻医问药。”

之前和顾光白所有的通信里,他未曾提到过半句,隋御黯然伤神,心中难免戚戚然。他不露声色,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他二人。

安睿始终不大吱声,大部分都是由范星舒来作答。他回答的是没什么出入,不过隋御对他首次印象不大好,因为他给人过于油腻的感觉。

凤染今日出门,已把东野使团的近况打探详细。刚才和范星舒问对一番,侧面印证他们没有撒谎。以此推断,若他们俩别有用心,那么问题只能出在顾光白身上。可隋御和顾光白之间是无条件的信任。

“我的鹰隼呢?”隋御将顾光白的信折好放回袖中,“它怎么没回来?”

范、安二人只有把这个问题解答明白,才能得到这一屋子人的初步信任。

众人把眼光都聚焦到范星舒身上,默认这个问题由他来回答。

岂料整晚都不大言语的安睿,张阖下嘴唇,道:“侯爷,它……死了。”

隋御凤眸惊掀,恨不得一下子从轮椅上站起来。那猛鹰他自小喂到大,先前那几只已下落不明,仅仅剩下两只,如今又死掉一只?

“顾将军掐算侯爷回信的日子,但迟迟都没有等来。他以为侯爷根本没有回信,您或许是不同意,我们俩来锦县投奔侯府。他甚至都开始为我们俩寻找别的出路。幸而年节里放炮竹,他在将军府后院的假山旁,发现了它的残尸。是被射死的,尸体像是没来得及处理。”

安睿蚕眉倒立,眼底浮现出愤懑之意,“属下以前在铁狼营专养海东青,顾将军便拿来让我验了验。它被射中以后没死透,又让人摔打多次才死。尸体上没有信笺……”

“信被截了?”隋御的指节在广袖里隐隐作响,“光白没有收到我的回信?”

二人默认点头,俄顷,范星舒瞟向隋御,说:“顾将军恐夜长梦多,遂大胆决定,让我们二人在十五那晚就动身。若侯爷不想收留,我二人再另觅去处。”

“可查出是谁截获?”

“我们上路时,顾将军仍在暗地里调查。”

通信大多由水生执笔,他眼珠一转,宽慰道:“侯爷放心,咱们与顾将军通信,从来都是内容简短,多用代词,外人想看明白没那么容易。”

“顾将军也说,一封信谈不上把柄,更不足以治罪。”范星舒敛笑,正色道。

中堂内又缄默片刻,隋御微启抿成一线的唇瓣,“我是破罐子破摔,但光白不可。在雒都里,他仍算有份好前程。不管幕后黑手是谁,总归是动了怀疑之心。即日起,我们暂先断绝与雒都往来。你二人既已投靠我,前尘可斩断?”

坐在圈椅上的二人蓦地起身,齐齐躬身叉手,“我等愿誓死追随侯爷。”

“有劳夫人。”隋御抬起下颌,冲凤染说。

不用隋御多交代,凤染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差使水生先推隋御回到东正房,又将郭林留在自己身旁。

“就让他二人住进霹雳堂吧,劳郭将替侯爷多费心照料。”

郭林了然凤染的用意,在没有彻底相信他们之前,得由他监视着范、安二人,让他们进入到霹雳堂是最佳之选。

凤染又叫来荣旺,差他去库房里搬来些被子、脸盆等物。

府中侍女较少,紫儿已在西正房里和隋器作伴。凤染本意是想唤邓媳妇儿过去,帮忙收拾一下,却见宁梧趋身上前,欠身道:“还是由小的去吧。”

凤染微愣,宁梧今儿是怎么了?

郭林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粗犷道:“用不着你们,我们都在军营里历练惯了,来这儿又不是为找人伺候。”

宁梧鹰眼横扫过去,把郭林唬了一跳。

自那日比武之后,他对宁梧就莫名的“恐惧”起来,一见到她,只想赶快躲远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输给一个女子,面子上过不去。可面对她的时候,他想的又不是输了比武的事。这感觉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你愿意去就去,事先说好啊,我那卧房用不着你。”说罢,郭林气呼呼地走出霸下洲。

宁梧冷哼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收拾屋子了?”

范星舒倏地笑出声来,宁梧立马回首盯他一眼,“你笑什么?”

安睿在旁戳了下他的手肘,提醒他休得无礼。范星舒只好弯腰作揖:“那就辛苦姑娘带路了。”

“侯府寒酸,我想你们早有耳闻。”凤染赧然说,“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夫人,自今儿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您何必这么客气?”范星舒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地道,“夫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去凤家玩儿,还揪过你的辫子呢!”

“说什么混账话!”邓媳妇儿立马冲过来,“夫人,天色不早,咱们回屋歇息吧。”

凤染一时语塞,这范星舒跟小炮灰是啥关系啊?难道他就是小炮灰的青梅竹马?这么说来,小炮灰当初拼死要跑下山,为的就是和他再续前缘?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夫人,你真不记得啦?当年……”范星舒话未说完,已被宁梧从侧面袭了一拳。

范星舒巧妙一躲,锁眉道:“姑娘的脾气好大呀!”

安睿悄悄往后挪了一步,好似不想跟眼前这人有什么瓜葛。

“我知道你犯的什么事了。”宁梧啐了口,“你嘴贱,快跟我走!”

霹雳堂有东西两屋,郭林一直居住在东屋里,便把范、安二人安置到西屋中。照比余下家将们住住的大通间,给他们俩的待遇已属不错。

荣旺往西屋里搬运物什,郭林没有帮忙,叉腰站在自己房门口,像是防着谁要闯进去一样。

宁梧懒得瞧他一眼,径直走进西屋里。趁荣旺没有进来之际,一把抠住范星舒的喉咙,低声叱问:“少装不认识我,我们交过手。”

范星舒长指抚在宁梧的手腕上,面不改色,“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是想跟我算先前的账?这样不好吧?咱们现在已共效一主,内讧可不是侯爷想见到的。”

安睿识趣地守在门口,将门帘掀开一线,悄声提醒说:“来人了。”

宁梧收了手,弯起腰替他们铺开被子。荣旺进来时,觉得气氛怪怪的,堆下笑来道:“我们宁姑娘性子冷,但心肠热,你们处时间长就知道了。”言罢,他挑帘迈出去。

“宁姑娘?”范星舒戏笑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钩吻,摇身一变竟成为这边陲侯府里的一名侍女。你犯的事儿不比我小,你这颗头比我们俩要值钱。所以那些银子的下落到底在哪儿?”

宁梧身形一闪,匕首脱鞘刺向范星舒,出手异常凶狠。范星舒连退三四步,被她硬生生逼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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