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背起
许绍元便又问道:“阁下可是去坠月峰?若不弃,许某扶您一起过去。”说罢便向他伸出一只胳膊给他扶。
那人微微一怔,睁大眼睛望着他,却只拉了他的衣袖,借力站起来:“……多谢……您方才说您贵姓?”
许绍元见那人的手指纤长白皙如削葱一般,不禁一愣。
他此刻也不便向他拱手,就只点头笑了笑:“鄙姓许,旁人都只唤我许四,或者老许……阁下请随我走吧。”他大步跨出去,等着那人跟上,却发觉袖子被扯得紧紧的。回头一看,那人竟还在原地。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借着扯他袖子的力,左脚往前迈了一小步,再探右脚。他右脚刚碰着桥板,便“嘶”地叫了一声,很痛似的。
难怪他困在这动弹不得,原是畏高,脚还瘸了。那又何必走这一遭呢?
许绍元低头一看,下一步再往前就缺了块木板,自己刚刚只一跨步便过来了,可这位怎么办?
他稍想了想,走到这人身前,背对着他俯身蹲下:“阁下若不弃,我背你过去便是。”
反正看上去也没多少分量。
这人似是犹豫了一会,才谢道:“……有劳许……许先生了。”
许绍元感觉到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压到他背上来,很轻盈,他站起来毫不费力。然而背后之人不扶他的肩也不搂他的颈,只以十指紧紧扣抓着他的前襟,莹白圆润的手臂从宽大的袍袖中露出来。
这人不是畏高嘛,怎么只抓他的衣裳?直接抓他的肩膀多稳当。许绍元还在诧异,却发现此人左手腕向上一寸的位置有一颗殷红的小痣。
他心中一动,他那年在蓟平救的那个小姑娘,也是这样死死抓着他的衣裳,也是在这个位置有颗殷红的小痣……说起来,她的样貌、声音,和他背后这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难怪此人生的比寻常女孩儿还俊俏,又只肯抓他的衣服。此人分明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只是她扮了男装,他一时没认出来。
定岚趴在这位许先生背后,心里颇有些忐忑。这桥每踏上一步便要晃一晃,摆一摆,再往下就是黢黑不见底的深涧。她现在趴在他的背上,他要是脚一滑,她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再者,男女毕竟有别,她长大之后连爹爹也很少背她了,当下她却和这个陌生的男子贴的这样近,近到两人的气息都要交叠到一起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太大了些,“砰”、“砰”、“砰”一下一下的,他应该听不到吧,可千万别让他听到。
不过还好她现在是个男人……
她的气息又轻又软的,萦绕在他的脖颈间,许绍元感觉到她的紧张,她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不禁又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便放缓了步子,尽量踩得再稳一些。
“别怕,很快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她觉得他这样说话的感觉有些熟悉。以前有个人也这样地对她说过:“别怕,你家里人很快到了。”……
她“唔”了一声应他。
他的肩膀平整而宽阔,她趴在他背后,一低头便看到他雪白的中衣领子。晚风柔拂,他身上似乎有种好闻的味道,好像是檀木香。他走得很稳,很有节奏,她渐渐地安下心来,再不似方才那般紧绷。
两人安安稳稳地过了桥,她手一松想下来,却听他道:“阁下不是要去塔里吗?不差这两步。”
她怔了一怔,也没吭声。也是,都已经麻烦他了,又何必忸怩这两步呢,便只由着他将她背到塔里才放下来。
守塔的僧人将他们引至底层的一间小厅,这里左右各放了两把太师椅,中间隔着小茶几。僧人给他们送来了两盏清茶,又加放了好几盏油灯,小厅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在下申定岚,多谢许先生相助!”定岚恭恭敬敬地向他深施一礼。
许绍元虚手扶她起来。她穿了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亭亭玉立地站在那,似是出了些汗,几缕软软的额发贴在了鬓边。油灯柔和的光映着她莹白的面庞、纤长的脖颈,显得清丽而娇嫩。
他想起上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色的交领褙子、一条石青色裙子,手里牵着个红锦鲤风筝跑得飞快,跟一阵风似的。她跑着跑着,差点绊了一脚跤,等她站稳了身子,就大声埋怨她的丫鬟:“我说不穿这条裙子吧,你非说它好!”
那一日的天气阴沉又晦暗,他也正赶上心情郁结,难以疏解。她从他面前一路跑过去,却好像一朵绯云一般鲜活明媚,让人见之难忘……
许绍元从回忆中出来,点了点头,温声问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当然是饿了,别的不说,单单爬两个时辰的五正山,她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她也实在是难为情,自己迟到了不说,还麻烦人家给背过来。现在终于见了面,正事还没说,便要吃东西么。
见她抿了抿嘴没说话,许绍元不禁一笑,自己走出去找僧人讨了些米糕、素点回来,用油纸托了摆在茶几上。
她还是站着没动,他便自己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口道:“我也饿了,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定岚这才在茶几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抓了点心吃。实在是太饿了,她三口两口便吃掉一块,又抓了下一块吃。反正现在扮成了男子,也无需太在意姿态,先吃饱再说。
许绍元见她吃得香,嘴角一勾,就是嘛,方才还哭着说饿了呢!
他自己悄悄将米糕放下,只端着茶盏喝茶。今日午饭吃得晚,他可是一点都不饿的。
上次在法藏寺救了她,为了她的清誉,他却不好久留。见她的丫鬟带人过来,他便起身离开,回到禅房更衣。他特意问了知客师父,寺中接待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知客师父说寺中此刻只有蓟平的沈家。而她刚刚说自己叫申定岚,那份自陈上写的好像也是这三个字。
申还是沈啊,他抿嘴一笑。那么“定岚”这个名字是真的吗?怎么不像女儿家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官宦家的小姐也不应该在这里。沈望虽已殉职,她总还不至于流落在外。上次答谢沈望的时候,听他说起京师的沈家便是他们的祖家,那么至少她还可以投奔祖家。有人庇护着她,总不至于让她像方才那般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那,跟死了的人哭诉。
定岚发现他不吃了,便也赶忙停下来,待把东西咽干净,才站起来拱手道:“先生这般照顾小生,当是已经知道小生便是李大人找来的通事了。今日被困桥上,以至让先生久等,恳请先生原谅。”接着便解释了一下为何会崴脚又为何会上桥。
许先生笑着听她讲,似乎还饶有兴致。
定岚之前只顾着吃,还未仔细打量过他,此时才发现他笑起来煞是好看。他的容颜本就清俊,眉宇间更是有种气韵,如水墨画般柔和而悠远。他穿一件黛色的细布直裰,宽肩膀,长身量,腰间佩玉。她有点摸不准他的年龄,究竟是二十几岁还是已过而立,他看上去挺年轻,却全无浮躁之气,有种沉蕴的儒雅。
看他的样子像是个读书人,会不会是李大人的幕僚呢?亦或是他的朋友?这身直裰用的云纹细布,也是贵重而低调,若说是位儒商倒也可能。
“原是如此,申小友此行当真是不易……其实我还有几个问题请教小友。”许绍元待她讲完道。
“先生尽管问,小生定当知无不言。”
许绍元笑着点点头:“申小友为何要做李大人的通事?”
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先生,小生听驿丞说李大人急需通事,且此次李大人出使是皇上差遣,国家大事。小生既懂贺族语,必要当仁不让,为国效力!”
这番话她练习了好多次,此时说起来已然颇有几分为国尽忠的豪情。
许绍元抿了抿嘴,似是忍得有些辛苦,连肩膀都抖起来了,他干脆笑道:“说得好!还有呢?”眼神却透出些锐利了。
“还有……还有,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北颜的风土人情。”
许绍元点点头:“申小友有这份性情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贺族人野心从来不小。虽然三年前一战,他们暂时臣服,可他们曾占据过大半个中原,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北颜乃虎狼之地,申小友若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劝小友还是莫要做这个通事了。”
她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岂不是更加危险……
“可……可李大人他还有皇命在身,没有通事怎么行?”他怎么是劝自己不要去呢?看来他不是李大人的幕僚?
许绍元笑道:“你不必替他担心,他有的是办法,他自己也是通晓贺族语的。”
听他这个口气,他肯定不是李大人的幕僚了。
“多谢许先生好意相劝,但是小生确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尚不能对先生明言,还望先生体谅。李大人既请先生跑这一趟,定是十分在意先生的意见,求先生在李大人面前为小生美言几句。”
李大人今日说得清楚,这位许先生说可以便是可以,那他这一关一定得过。
二人一个要去,一个劝留,便这般僵持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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